惡之大罪 惡德的法官 第0話

希望成為純粹也是貪婪嗎？

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一團不純的物質了。

可是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以純淨又美麗的存在為目標做出來的。

例如「水」。

對許多生物來講不可缺的這個東西，其實在大自然中大多都是不純潔的。泥、沙、鹽、細菌、其他等等的有機物……就算參雜了各種不純潔的物質，它還是能滋潤大地，亦或是從天降下。

如果想要獲得純粹的水就需要費一點工夫。人類執行最單純也最簡單的方法是蒸餾。先用熱把水蒸發，再降低溫度使其變回液體。雖然這樣做還拿不到真正意義上「純粹」的水，不過作為止渴用已經十分安全了。

就連最基本又單純的要素「水」都要耗這麼多勁才能成為純粹。並且，這還不是完全的純粹……如果是更複雜的事物，像是「人類」，如果要變純粹一定會比這還要困難。

要讓人類在物質層面上變純粹可以說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人類追求精神上的「純粹」，有時也有將那視為美德的風潮。

跟自己在物質、精神上不同的異端者在世界——不，說是「社會」比較準確吧——在社會裡視為「不純物」被忌憚著。

前言就先說到這邊，我先解說一下現在在我眼前的光景吧。

首先是附近這一帶——人們將這裡的國家稱作「神聖雷維安塔」。曾經也有被稱為「魔導王國雷維安塔」的時期。或者現在也有獨特的稱呼，跟幾個鄰國合併稱作「USE(Union States of Evillious)」。

總之，這個國家中心聳立著一個紅磚的建築物——我現在停在其中最大房間裡的天花板。

天花板畫著一個巨大的黑色星星。是因此這棟建築物才叫「暗星法院」，還是因為叫「暗星法院」才畫了這顆星星——我應該是要記得的才對，可是我已經忘掉了。

現在在這裡，一個歷史正在完結。

一個追求「純粹」的女人因此被視為「不純物」被社會排除。

這個叫「裁判」的東西所摧生出的——主角，作為被告站在暗星法院・大法庭中央的就是她本人。

「本院判決如下」

年輕審判長冷靜的聲音響徹法庭。

旁聽席座無虛席。由此可見這場裁判在世間上的關注度。

「被告・艾爾露卡＝Ma＝克洛克沃克因殺人、竊盜及違反魔術特例法等案件……應執行死刑」

聽到審判長判決的人們，一同騷亂起來。

「啊啊……神啊」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失望抱著頭的人們，身上穿著的都是一樣的修道服。握著玫瑰念珠祈禱著。

他們和受到死刑宣告的艾爾露卡一樣是雷維教的修士。

另一方面，有因為判決而喜於色的人，也有用怨恨的眼神看著被告的人，也有臉色不變，單單看著事情走向的人。

「給我殺了魔女！」

旁聽人的其中一人突然發出罵聲。是對被告帶有恨意的人嗎？

以這罵聲為開端，就在法庭內開始愈發嘈雜時，審判長用手拿著的小鎚子敲了檯面兩下。

「肅靜」

雖是不帶感情且絕不大聲的聲音，卻讓法庭內安靜了下來。

控制場面的力量——這可以說是審判長不可或缺的技能之一。見微知著，看得出他確實有才能。

呼了一口氣之後，審判長開始說明判決。

「首先……我想在場的各位都已經知道了。現在世界各地不斷發生奇異的事跡。舉例來說，前幾天雷維安塔東邊的一座小森林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沙漠。這並非人為事件。如果只有這樣，那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問題就在這不是偶然。——有對夫婦生了孩子。本來是件值得歡喜的事，可是丈夫一看到孩子就怒髮衝冠，妻子驚慌失措。為什麼？　因為那位丈夫是艾爾菲人，妻子是馬隆人，而小孩卻不像任何一方，長著黝黑的肌膚」

可以從旁聽席聽到女性啜泣的聲音，可是審判長無視那繼續講下去。

「丈夫以通姦罪起訴妻子。這個案子由我的部下負責，就結果來講妻子被判無罪。因為世界警察沒有找到妻子外遇的證據。可能有人覺得不能接受。不過，暗星廳法院會判妻子無罪也不只是因為沒有證據而已。——這種事現在發生在很多家庭裡。跟雙親及祖先不像，完全無視血緣的小孩的誕生……科學上不可能的事，正在現實世界發生著」

他的話一直在繞遠路。明明趕快進入判決理由就好了，就算這麼想，不過世間對這場裁判的關心度之高也是審判長應該考慮的東西。

旁聽人不是全都是很有教養的。好好說明應該就可以讓那群人接受判決結果的推理過程。

「聽說在南邊的貝爾傑尼亞，有著像石灰一樣毫無生機的白膚色的人在各地暴亂。目前還尚知真偽，不過也有情報說它們是從墓場之中爬出來的屍體。世界混亂的程度已經嚴重到無法將此事一笑置之。而這全部的元兇——」

「就是魔女！！」

旁聽席中又有某人叫喊道。

審判長輕咳制止的同時敲了敲小槌。

「——USE統一政府將這一連串異變的原因歸咎於『魔女』的魔法。這種不科學且時代錯誤的想法一開始也受到了反彈。不過……地依據學者的研究，已經確認艾維里奧斯地區的歷史中，『魔女』存在過。可從本次法庭中歷史學者黑文＝亞科的證言明白」

審判長看向被告席。在那裡的女性——才剛受到死刑判決的艾爾露卡沒有一絲混亂，只是靜靜地俯視審判長席。

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嘴微微地笑。

「——世界警察依據『魔術特例法』，至今抓補了許多『魔女』嫌疑者，暗星廳法院將其全部判下死刑判決。但是……世界的異變還沒有消停的樣子。這不代表世界警察以及暗星廳法院判斷錯誤。世界規模的混亂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人的『魔女』所引起的。只要不驅逐全部的『魔女』，世界的和平就不會到來」

審判長再次看向艾爾露卡。

「被告也是世界警察以『魔女』嫌疑逮捕的。可是跟其他嫌疑犯不一樣，被告以歷史上出現過的魔女『艾爾露卡』自稱。本庭判定『艾爾露卡』是代代傳承下來的魔女名號，而被告即是現任傳承者」

人類雖然是智慧生物，可是卻常常無法推論出正解。

我知道。被告席上的女性確實是『艾爾露卡』。可是她並不是只繼承了這個名字的人。

時之魔導師『艾爾露卡』全都是同一個存在。

當然，普通人不知道這種事。

——審判長的話好像要進入正題了。

「被告以現行犯逮捕，是因為殺害露西菲尼亞共和國財務大臣馬特＝柯帕及竊盜的嫌疑。身為雷維教司祭的被告在艾維里奧斯歷944年4月4日，侵入柯帕的宅邸並殺害了他。在偷出保管在宅邸內的『馬隆湯匙』時被世界警察馬隆總部國際事務部『尤思堤雅』的搜查員以現行犯逮捕。事後的調查發現被告還犯了其他84項罪——」

這之後，審判長終於詳細說出了艾爾露卡有多邪惡以及她的罪狀。

「——依據以上事項，世界警察本部認定被告就是『魔女』的統率者『艾爾露卡＝Ma＝克洛克沃克』，於本庭起訴。被告承認了所有罪狀，卻看不到任何反省的跡象，並且引起世界混亂的元兇應該要背負極大的罪刑，從社會角度來看，本院只能判下死刑」

冗長的判決理由說明結束了。

「至此，本法庭閉庭」

審判長敲了最後一聲木槌之後，旁聽席再次騷亂起來。

可是審判長沒有要制止的意思。他沉默站起身，就這樣朝著出口走去。其他的法官也一起。

旁聽席有幾名記著筆記的記者跑出去。明天的新聞應該都會是一面倒的「艾爾露卡＝Ma＝克洛克沃克被告的死刑判決」吧。

艾爾露卡沒有看向旁聽席。也沒有在意背後的罵聲和嘆息聲，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就這樣子站在那。

兩名法警接近艾爾露卡，抓住她的雙手。她沒有抵抗，被法警帶出法庭。

我也追在艾爾露卡身後，從法庭出去。在走廊發現了她，又一次停在天花板。

沉默走著的艾爾露卡和法警們。

不過，突然出現了一個亂入者。

「艾爾露卡！」

在走廊深處，我看到艾爾露卡她們目的地的反方向有一個男人跑了過來。

有大概三名法警追著他。

在跑到艾爾露卡身邊之前，他遺憾地被法警壓制住了。

「放開我！」

男人雖然抵抗了，可是纖細的身體完全沒有要把強壯的法警甩開的意思。

艾爾露卡停下腳步，沉默地看著那個男人。

我看得出來她的表情跟剛剛在法庭裡的時候不一樣。

只有一點……雖然真的很細微，不過那是傷心的表情。

沒過多久，附近的門內又冒出了新人物。

「放開來」

是剛剛還在掌控法庭的那個年輕審判長。

「好的……可是……」

壓制著男人的法警還在躊躇，審判長接著說下去。

「不用擔心。他是被告的關係人。到了最後就讓他們說說話吧」

善良審判長的溫情——旁人一定會這麼解讀。

但是，掙脫法警的男人，卻罵了審判長。

「混蛋……你竟然敢背叛我！？」

「『背叛』？　喂喂，你在說些什麼啊，甘道夫。我只不過是主持了一場光明正大的裁判……只有這樣而已喔。還是說，是那個嗎？　——『因為被告是雷維教和弗里吉斯財閥的後盾所以會無罪』——你就想得這麼簡單嗎？」

「嗚……」

「太天真了，你太天真了啊。很遺憾的是她吸收了必要以上的恨意。要是『艾爾露卡＝Ma＝克洛克沃克』不死會很麻煩的……有很多這麼想的人喔」

「……你從那些『恨著艾爾露卡的人』那邊收了多少？」

「哈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我這個USE暗星廳首長被金錢收買了嗎？沒想到我會被同期的法官這樣懷疑啊……真是痛心」

審判長邊說著，像是故意的一樣按著眼角。

「你還敢說出這種——」

「不可能的，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啊甘道夫。雖然不可能……不過，也有人這麼說嘛……『有錢能使鬼推磨』」

「你這傢伙……！」

甘道夫雖然咬牙切齒地想要打他，可是審判長很快就伸出手制止。

「停下來。我不想要連你都成為被告。……說實話，反倒是你該感謝我。你和——艾爾露卡的關係我到最後都沒有在裁判中揭開。這本來是審判長應該要做的事。不過……我不想要這件事在你的生涯上留下污點。作為同期，也作為一個朋友」

「……我已經不想再留在暗星廳了。我已經厭倦這種腐爛的體制了」

「真的嗎？　我難得的幫助突然就沒用了……算了。這是你自己決定的事。我不會挽留你」

非常傷心的聲音，可是有著非常開心的表情，審判長說道。

甘道夫握著止不住震動的拳頭，不過最後終於放下手，無力地落下肩膀。

不管再怎麼掙扎都沒辦法阻止艾爾露卡的死刑——他是這麼想才放棄的吧。

甘道夫剛走過的法庭入口處，又有人走過來了。

「老爺……」

是穿著傭人服的三十歲的女性。

她的手上抱著嬰兒。

甘道夫輕輕摸了摸嬰兒的頭之後，向審判長請求道。

「最後……一下就好。我可以跟艾爾露卡說話嗎？」

「當然可以。我本來就是為了這個才讓法警放開你的」

「可以的話……讓這孩子也一起」

「這個嬰兒是——啊啊，我懂了。是嗎，是這樣啊。沒有問題」

聽到這句話，甘道夫感激地低下頭。接著跟傭人一起走向艾爾露卡身邊——不過，他又面向審判長。

「雖然我剛剛說過我不當法官了。……可是啊。我還沒有陷入絕望。我還沒對『正義』的存在失望。未來的某時，一定會有一個公正無私的人改變暗星廳腐敗的體制。到了那時，我就在地獄見見像你這樣的人吧。暗星廳首長——漢馬＝巴爾杜雷德！」

「哈哈哈，還真會虛張聲勢呢。……算了，我就期待那天的到來吧」

審判長——漢馬一笑置之，再次回到門內。

確認之後，甘道夫面向艾爾露卡，走到她身邊。

「艾爾露卡……」

「甘道夫……」

兩人互視，靠近彼此的臉，溫柔地親了一下。

「竟然會以這種形式跟妳道別——」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甘道夫。我會用『魔法』。這毫無疑問是事實。……而且你就算知道這件事還是接受了我」

「可是……這種裁判，只不過是齣鬧劇！　說什麼世界的異變是妳的錯，我知道不可能有這種事。妳——我深愛著的艾爾露卡絕對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還說殺了財務大臣，只是冤罪罷了！！」

「——謝謝你。有深信我的人在這邊，我的心就被救贖了」

兩人又一次親了嘴。

深愛著的兩人悲劇性的永別。被冤枉的被告和她的戀人。應該是這種感覺吧。

不過，我再說一次。人類雖然有智慧，可是卻不是能常常推論出正解的存在。

我知道。艾爾露卡用魔法引起世界的混亂，確實是胡說的。

不只是艾爾露卡。在暗星廳被審判的魔女全都是被冤枉的。

世界的異變。其原因不是『魔女』。

這是在更大的流向之中出現的錯誤。

而且，知道真正原因的——。

只有『神』。

……這種情況下，可以說艾爾露卡是被冤枉的吧。

不過。

她的另一個罪嫌——殺害柯帕財務大臣，毫無疑問就是艾爾露卡幹的好事。

為了拿到『馬隆湯匙』……正確來說，是為了得到裡面的存在，她才犯了那起罪。

嬰兒突然哭了起來。

「哎呀哎呀，要喝奶嗎？　還是要換尿布？」

傭人慌張地哄嬰兒。

發現這件事的艾爾露卡慢慢地走進她旁邊。

「艾爾露卡夫人……請您抱一下少爺」

傭人眼中含淚說道，向艾爾露卡交出嬰兒。

一被艾爾露卡溫柔抱住，嬰兒馬上就冷靜下來了。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嗯，一看就看得出來誰是他的母親了」

「而且也看得出來她母親是——『會發怒的恐怖的人』」

「哈哈……說不定是這樣呢」

艾爾露卡抱著孩子面向甘道夫。

「你剛剛跟漢馬說的那件事——」

「嗯？」

「『未來的某時，一定會有一個公正無私的人改變暗星廳腐敗的體制。』……如果是這孩子就好了呢」

「……說實話，我不想讓這孩子跟暗星廳扯上任何一點關係」

「……從退出暗星廳的你那聽到這句話總覺得有點嚴苛呢」

「對不起。我自己最知道我是個軟弱的人。不過——」

「這樣就好。不是每個人都有抗爭的意志。可是……決定最後會怎樣的，是這孩子自己喔」

「啊啊……確實是這樣呢」

艾爾露卡靠近嬰兒的臉，輕輕地親了下額頭。

「再見了。要變成跟爸爸一樣好的男人喔……迦列里安」

被法警帶走，艾爾露卡消失在法院裡。

看著她的背影——不，甘道夫已經沒辦法繼續看著他了。

他跪在地上，就這樣大聲哭喊。

受到他影響，傭人抱著的嬰兒也開始哭了起來。

好了。

這是件我非常感興趣的事。

這個世界——我稱作『第三世界』的這個空間裡，艾爾露卡是非常特異的存在之一。

她有著非常長的壽命，是跟這個世界的歷史息息相關的人物。

……嚴格來講，現在叫她『艾爾露卡』其實有一些語病，可是因為說明這個很複雜，就讓我省略吧。

她是時之魔導師『艾爾露卡』的殘骸……總之先這樣想就沒錯了。

我在意的不只有她，也有她生下孩子這件事。

就我知道的來講，她到目前為止沒有做過這樣的行為。

她有怎樣的心境變化？

並且，她的孩子——迦列里安＝馬隆又會度過怎樣的人生？

我想要再觀察一下迦列里安。

他對這個世界來講會是救世主嗎？

還是其實是會引導世界崩壞的害蟲？

這些都還不知道。

我能做的只有觀望而已。

——還沒有做自我介紹呢。

沒有想要特別隱瞞也不是想要裝模作樣。

只是在這個故事裡，我作為觀察者，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存在。

就算這樣，你還是想要知道我的話——。

總之，就先說個名字吧。

我叫做『希寇』。

只是個普通的蝙蝠。

第1話 第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