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大罪 涅墨西斯的槍口 序章 入侵者
我往窗外看，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因為醫院裡有暖氣，所以就算我穿薄一點也不會冷。我把視線從窗戶移開，看向旁邊的佈告欄，上面有一張紙寫著「通知各位聖誕節派對中止」。
街上沒有任何人，這應該不是因為大雪。但也沒有人有那個餘力去慶祝聖誕節。
（在那之前，世界上到底還剩多少人？）我想道。跟人口最多的時候相比剩下一半——不，搞不好還要更少。收音機傳來的新聞，不知道是不是有限制，不會報導正確的數字。
不過絕對不會是「0」。
因為最少還會剩我一個人。
我是這樣說，但那種日子應該不遠。
在世界完全毀滅之前，我還有一堆該做的事。
同事應該全部都回家了。醫院好像剩我一個人而已。
患者用的床也是空的，但不只有今天晚上這樣。這座醫院本來就不是治療「普通」病人的設施。
要說的話這裡不是醫院，叫「研究設施」比較合適。把某種疾病的患者隔離到這裡，當成研究對象——不過，最後一個住院患者就在前幾天死亡。
她自己按下開關——簡單來說就是「自殺」。
所以我就算是要加班也做不了臨床實驗。院長也說「至少今晚就回家陪一下家人吧」，不過我實在是沒有那種心情。
我有自覺自己有多怪，但母親跟弟弟才是更勝一籌的怪人。而且那兩個人也是我在醫院裡的同事，每天都會見面，到了現在，我想也沒有必要三個人特地跑到家裡慶祝聖誕節吧。
反正母親跟弟弟又不會回家。母親不知道又滾去哪個男人的床單裡，弟弟的話——反正就跟平常一樣穿女裝不知道跑哪溜達去了。
就算沒有實驗對象，還是有大量臨床資料還沒整理。為了把那些資料整理成一篇論文，我現在才會坐在桌子前面。
完成論文之後不知道還有哪裡能夠發表。更不用說還能幫上什麼忙。
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那天以後，應該就連照現在這樣研究都不行了吧。計畫進行到下一個階段之後，我又會有別的任務在身。
在那之前，我就是想把至今為止的研究告一段落。
收音機沒有聲音。今天的廣播播完了。
這種連雜音都沒有的沈寂我應付不來。尤其是在這種深夜。
（但——我倒也不是在怕啦）
我想說要播些音樂，準備起身走近那個老古董音樂播放器。
「——晚上好」
背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我的肩頭不禁一震。
「是誰！？」
我提心吊膽轉向身後。
入口大門敞開，有人站在那——但仔細想一想，好像有聲音卻一個人都沒有反而比較可怕。
對方矮矮的，帽子蓋住眼睛，大衣的衣領蓋住嘴巴。
那件紅色大衣讓我一瞬間想「是不是聖誕老人？」之類的，但這不可能。用現實情況來想，三更半夜的不速之客——不是強盜就是瘋子，不管怎樣一定不是正常人。
我拿起櫃子上隨意放著的手槍，指向對方。
「給我出去。這裡禁止無關人士進入」
就算我拿槍指對方，對方還是一點都不退縮。我看不到臉，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表情，但是對方沒有想逃、也沒有舉手，對方單純站著不動，冷靜說道。
「想不到醫院這種地方竟然會有槍」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聽起來是個少年聲，不過也有可能是女孩子在模仿男生的聲音。
「現在就是這種世態。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不正常的人襲擊過來，這很正常吧？」
「您說的『不正常的人』——是指您的研究對象，對嗎？」
「對，那當然。不只他們……還指像你這樣的人」
他把手伸進大衣中，拿出某樣物品。
我一發現那是手槍的瞬間——我毫不猶豫扣下板機。
「！？」
——子彈擦過對方的臉龐，嵌進後面的牆壁。
「您射偏了。還是說……這是您有意為之呢？那您技術還真是令人佩服」
「下次真的會打中你。——我再說一次，快點給我出去！」
他把手上的手槍丟到地上，這時才終於舉起雙手。
但他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希望您不要誤會——我不是小偷，也沒有如您所想一樣不正常。我是為了請您做精神鑑定才會過來的」
「想也知道。你看起來就很需要」
「我不是在說我喔」
說完，他走出房間。
終於趕出去了——我才剛有這個想法，他就推著輪椅再次進到房間裡。
輪椅上坐著一位女性。看起來是還有意識，不過那魂不守舍的眼神，怎麼想都不覺得她還正常。
「我想請您診斷的人是她。名字是涅墨西斯＝首藤。十分可憐，她現在簡直就像一具人偶」
「真可惜，我這裡不接急診。你能不能先預約或是白天再來？」
不過他搖頭拒絕。
「這樣我就麻煩了。我們沒剩多少時間」
「你們怎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都走到這一步了。恕我失禮，我就算是用逼的也要請您看診」
房間外傳來玻璃破碎聲。
同時還有好幾個男人的聲音。
看來入侵者不只有他和輪椅上的女性。
「我們已經包圍這棟建築物了。雖說您手上有槍，不過以我們這邊的人數來看，您恐怕是無計可施」
他說的真的嗎，還是只是在虛張聲勢呢——就算只是試探一下應該也會是十分大的賭注。
「……首先，我想請你確保我不會沒命」
「當然。這點請放心。我們一點都沒有想要奪命的意思——雷維亞＝巴里索爾醫師」
「一個特地帶槍來的人這樣說，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啊……您說這個嗎？」
他拿起自己丟掉的槍，交給我。
「裡面沒有子彈。我也不是拿來把它當武器的」
「那……是為了什麼？」
我接過槍。看起來是左輪手槍，還蠻老舊的。
「她——涅墨西斯用這把槍殺了六人」
「哇，那她就是殺人犯啦。別帶她來這，帶去警察那邊不是更好嗎？」
「您也知道警察系統早已失去作用了吧？」
「……的確」
正如他所言。也因此我區區一介研究員也會持槍。
現在這個時代，必須要自己保護自己。
「——所以你要我幫這個殺人犯看什麼？」
「我想知道涅墨西斯的人生。我想了解她的生活，還有她為什麼要殺掉那六人」
「你……不是認識這個人嗎？」
「認識——沒錯。我是認識她。不過我不是很清楚涅墨西斯這個人」
「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您到時候就會懂了……只要您願意替她的心靈看診」
他自始至終都是用平穩的語氣說話，不過其中似乎還藏有一絲絕望的心情。
畢竟是個精神科醫生，我對他的心理也有點興趣，不過在那之前，我不先幫這個叫涅墨西斯的女性看病似乎就不能脫離現在這個狀況。
「初次見面，涅墨西斯女士」
我嘗試與她搭話。
她有那麼一下瞄向我這邊，不過馬上又看向別處。
我接著用手碰她的臉頰。是有一些反應，不過她沒有撥開我的手，就只是一樣靜靜待著。
「……這樣有一個問題」
我把手離開她，跟對方講道。
「我看她現在這種狀態，感覺不像是能互相溝通。這樣我可沒辦法先心裡諮商」
「我想也是。對一般人來講是這樣。但是雷維亞醫師——還有其他方法能用吧？」
看來他是知道我——不，是知道我的「能力」才會過來找我的。
這樣的話，應該就不能隨便糊弄過去了。
「唉」
我不禁長嘆一口氣，下定決心再看向他一次。
「你想要我做的是，『轉身』——心靈潛入吧」
「沒錯。感謝您能理解言下之意」
「這方法很危險喔。最壞的情況下，受術者的精神會出現十分重大的損害——」
「這樣就不用擔心了。誠如所見，她早就壞掉了」
「……我不太喜歡你那種說法。『壞掉』這個詞本身就不是用在人身上的」
「要是我冒犯到您，那十分抱歉……但我今晚不是來與您辯論倫理或遣辭用句的。請您回答——是或否」
我無論如何都覺得不對勁。我眼前的這個人聲音聽起來是年輕人，但他卻讓人覺得「過於冷靜」了。聊起來甚至就像幾十歲的老人。
他說他不是小偷也沒有不正常。還說沒有要殺我的意思。
不過——他一句話都沒說「不會加害於我」。
……看來我這邊不能簡簡單單回答「否」。
「——好吧。不過要『轉身』還是要做些準備。可以等我一下吧？」
「那就拜託您早點準備好了」
他坐在我剛剛還坐著的椅子上。
——『轉身』是一種精神鑑定術，由這所醫院的院長艾爾德＝尤克特拉發現、提倡。
至於原理，可以說是用科學重現東西洋廣為流傳的神秘學現象。反正講簡單點就是跟受術人的精神共鳴，以此體驗對方人生的一小部份。
當然，能夠不用工具就做得出這種事情的，除了超能力者或靈能力者（重點是要真的有這種人）以外就沒有了吧。
這是一項革命性的發明，但同時也有幾個問題點。要與受術者精神共鳴就必然需要施術的人。不過這個施術者也是需要某種「才能」。
進入他人的意識，換句話說，就是需要一個人承擔兩個人的精神。普通人就不能承受這麼大的負擔。
為了尋找有成為施術者才能的人——也就是「有資格者」，我們做了許多次測試——我就是最終選出來的其中一人。
『轉身』專用的裝置……俗稱『BLACKBOX』，也有應用在其他研究領域上。像是物理學家賽特＝托瓦萊特（他也是『BLACKBOX』的共同開發者之一）利用這個裝置成功觀測到當時還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平行世界。要是世界沒有像現在這樣陷入崩壞危機的話，這件事一定會造成更大的話題。
這個『BLACKBOX』也對我的研究有很大的幫助。世界的混亂，元兇就是那些異常的人——學名『her』的精神分析技術也多虧『BLACKBOX』有莫大進展。
……要說的話，也不全都是好事啦。
「這個機器還真大」
『BLACKBOX』準備完成，我正準備讓涅墨西斯坐進去裡面，那個穿紅色大衣的人說道。
「是沒錯啦，但是比起初期型來講，已經變小很多了」
「原來如此……這個——就是『BLACKBOX』」
「你對這種機器有興趣？ 也是啦，一般人沒機會見到，應該多少會覺得稀奇」
「咦？ ……嗯，對，您說得沒錯」
機器正如其名，外觀就是一個黑色箱子。大小差不多可以擠進兩個人，裡面有給『受術者』和『有資格者』坐的椅子。
我讓涅墨西斯在受術者的椅子上坐好，整理幾條配線。用針直接把頭刺穿……我是不會做這麼野蠻的事情啦，但是準備好了之後，她的身體四處都包著電線。
（好啦……麻煩事還在後頭）
我也要對自己做跟剛剛一樣的動作。平常的話，我會叫助手來幫忙，但現在很不巧，這裡只有我和涅墨西斯……和那個穿紅色大衣的。
「你——呃，叫什麼？」
我問他。
「請問是問我嗎？ ……我想想。那——請您稱我為『郵遞員』吧」
「一眼就知道是假名……隨便啦。那，郵遞員先生。你能過來幫我一下嗎？」
我坐在有資格者專用的坐席上，指示郵遞員幫忙配線。
「——請問這樣就OK了嗎？」
「嗯，完美。……最後就……按一下那個紅色開關。這樣『轉身』就會開始了」
「終於要開始了」
「按下開關之後，一定要在三十秒以內離開『BLACKBOX』。之後只要機器還在運行就絕對不要碰。最壞的情況下有可能機器連醫院都一起炸飛」
這個謊是扯得有點大，但是我都說到這個份上，應該是不會出事。
「也就是說我只能等待了吧。請問需要多久才會結束？」
「這個要看受術者的精神狀態……但是無論如何，機器在一小時之後就會強制停止」
「一小時，好」
「再更久的話，我和受術者的精神都會受不了。要把你剛剛說的『六人』——把她殺掉的所有人有關的記憶全部看完，應該也會需要休息幾次」
「要是您都說不這麼做不行的話那也沒有辦法。……那麼，我就按囉」
郵遞員照我說的按下紅色按鈕，馬上就走出機器外。
黑色的門緩緩關上。
（唉……這可真是纏上了個大麻煩。沒想到我要跟殺人犯的精神共鳴）
我在心中咳聲嘆息，開始為了『轉身』做好心理準備。
體驗別人的人生。
我下次有意識的時候，我——應該就變成涅墨西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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