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大罪 涅墨西斯的槍口 二 森林的記憶 第二段
◆ ◆ ◆
——納西斯勸我啤酒,但我拒絕。
「我又不行喝,你知道吧?」
周遭的喧騷蓋過我的回答,他可能也聽不到。
納西斯把啤酒倒在玻璃杯中,遞給我。
「在艾爾菲戈特不喝酒的只有小朋友跟移民而已啦」
他燦笑說道。
沒辦法,我接過酒杯。
我也沒有真的喝下去的必要。我想應該做做樣子就好,把酒杯拿近嘴邊。就在這時。
「這裡禁止未成年飲酒欸,小妹妹」
老闆哈迪不知不覺間出現在我旁邊,用力抓住我的手。
「喔……抱歉啦」
我乖乖聽他忠告,把酒杯放在桌上。
哈迪看到我照做後轉而瞪向納西斯。
「你也是,納西斯」
「欸,我們難得辦場派對,別這麼死古板啦」
「我們本來就沒有要收你們這組客人的意思——為什麼『宙斯』的人會在這?」
哈迪緊逼納西斯。
「這間店還會選客人喔?」
「你猜對了。這裡是……我們『黑帝斯』的地盤。不是給宙斯的毛頭小子玩遊戲的地方」
我們的座位旁不知何時冒出幾個男人圍住我們。
每個人恐怕都是黑帝斯的成員。
納西斯別說退縮,他甚至踩到桌子上跋扈起來。
「唉……真可憐啊。這群老頭把我們宙斯的歸處搶走,現在還淪落到只能在這種小巷裡的酒吧發牢騷發到天亮」
「把你們的歸處搶走? 開什麼玩笑?阿凱德這一帶都是我們在管的」
「現在早就沒人這樣覺得了啦」
「——你他媽的!」
哈迪把拳揮到納西斯的臉上。
被突擊的納西斯跟著椅子一起噴飛到後方,但他馬上就站起來準備互毆。
「納西斯!」
我也站起身,不過有一個男人立馬架住我。
「喂,別給我對女孩子動粗」
納西斯眼神沒有離開哈迪,對抓住我的男人說道。
「哈迪,來單挑啊。宙斯和黑帝斯的頭頭,賭上男人尊嚴的互毆戰」
納西斯招手挑釁哈迪。
納西斯個子不小,但哈迪是在他之上的壯漢。只看體格的話納西斯佔下風,不過他的步法和出拳力道十分傑出。至少我是沒看納西斯打架有輸過的。
哈迪折響手指,慢慢靠近納西斯。
就在兩人近到拳頭都可以搆到彼此時,哈迪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我拒絕」
下個瞬間,旁邊的那幾個男人一起撲向納西斯。
「! 混蛋,你怕了是不是!」
納西斯不過一會就倒在地上,那群男人繼續圍毆他。
「你以為我會被你這種廉價的挑釁激到喔?」
哈迪擺出嘲笑般的表情底頭看向納西斯。
(……結果還是變這樣了)
自己特地跑到敵方的地盤,還期待對方願意跟自己單挑,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
納西斯自己明明也清楚……算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他單純只是想耍帥吧。
「涅、涅墨西斯,救救我!」
哈迪聽到納西斯的慘叫後苦笑起來。
「丟臉丟到家了。剛剛那股氣勢跑哪去了? 叫女人幫你是哪招啊……欸,小妹妹」
哈迪轉身面向我。
「敢給我出手就試試看。小心我們把妳變得跟這垃圾一樣」
我感覺到身後的男人加重架住我的力道。
「……看來照做是比較好。我又不懂打架之類的。但是——我的『朋友』就不好說了喔?」
「『朋友』? 妳說納西斯?」
錯了。
這裡除了納西斯和我以外,還有一人——不,一匹。
「——吉茲先生,拜託你了」
我叫了一聲朋友的名字,桌子底部快速伸出帶有吸盤的八支腳。
碩大的章魚腳把哈迪和圍毆納西斯的那群男人纏住。
「這、這是啥啊!?」
對他們來講,這場面實在是防不勝防。
藏在桌子底部的我那位朋友,抓著對方身體甩到地面上。
「呃……怪、怪物……」
哈迪會這樣說也不無道理。他一定沒見過這麼大的吉茲・提亞瑪。
不只如此,它竟然還出現在離海有一段距離的城鎮中心,任誰都想不到。
納西斯擺脫暴力行為後站起身。衣服四處都有破洞,但看起來是沒什麼大礙。尤其是臉,他應該是拼了老命護住臉,所以一點傷都沒有。
我從背後嚇傻的男人手中掙脫,走到動彈不得的哈迪眼前。
「我有事情想要請教一下,哈迪」
「……在那之前,妳可以先處理一下這些章魚腳嗎? 又重又滑的,噁心死了……」
「你要是肯聽完我的話我就馬上放你走。……迪奧=阿梅斯。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他是你們宙斯的人吧? 我記得之前有聽說在北部找到他的屍體還怎樣的——」
「是你們幹的?」
「……哼。妳是在說我們黑帝斯把他幹掉了? 這還真是……天大的誤解啊」
「你有辦法證明嗎?」
「欸,小姐。妳去多讀點法律吧。妳要定我罪,是妳自己才要先有證據」
「……」
「隨便啦。總之我能說的是……只要事情不是太嚴重,黑帝斯不會亂殺人。就算對方是你們宙斯的人也一樣。而且,黑帝斯才進不去北部那種全是有錢人的住宅區」
這句話的真偽——我不知道,但就像他說的,我真的沒有任何證據指出犯人就是黑帝斯的成員。
「……吉茲先生,已經夠了」
我一出聲,吉茲先生就把腳放開哈迪他們,一邊變小一邊躲進桌子底下。
「納西斯,我們回去吧」
「欸欸欸,真假? 再問得更清楚——」
「我們都作到這種地步了他們還不坦白,他們應該是真的不知情啦」
我帶著納西斯跟吉茲先生準備離開酒吧。
「等等」
哈迪叫住我們。
「『不知情』這句話,有點語病」
「……果然是你們下的手」
「不對不對,妳誤會了。我想說的是……如果他是在北部被殺的,那可能跟那傢伙有關」
「誰?」
「——米達斯=塔奇。他有錢歸有錢,但身邊圍繞很多不好的傳聞。搞不好值得你們一查喔」
「……謝謝你的情報。——那納西斯,我們就走吧」
「啊……再等我一下下好了。我有東西忘了拿」
納西斯翻過吧台,抓了一把那邊的營業收入。
「醫藥費我就收下囉,哈迪大哥♪」
哈迪咂了一聲嘴,但看起來是沒有要抵抗。
米達斯=塔奇這個人看起來是有必要調查調查一下,但今天夜已經很深了。
今天我們先解散,我和納西斯各自回家。
路上有幾個人看我奇怪,打量我。
——用常識來想,有個女人背上黏一隻章魚走來走去,除了噁心還是噁心。
不過現在在意那些有的沒的也沒用啦。
我反而還比較擔心吉茲先生的身體狀況。今天它在陸地的時間很久,身體都已經要開始乾掉了。
到家之前先讓吉茲先生回去水裡面比較好。
出鎮後再走一段路,不久就會到千年樹之森。只有受克菈莉斯修道會認可的人才能在這片神聖的土地上居住。我給在入口看守的修女看我的許可證,她就靜靜讓路給我走。
我到森林裡後就往西走。再走下去出森林後就會到海岸邊,但我的目的地不是那裡。
森林外圍有一個地方,叫隱士的洞窟——裡面有一個半徑二十公尺左右的空洞,其中大部份都充滿地底湖。雖然叫做湖,但喝起來鹹得要死。應該是跟附近的海有接起來才會這樣。
湖岸撐著一個帳篷,附近有個老人在生篝火。
他是個怪人,一直住在這個洞窟裡面。
「尼克萊爺爺,你還醒著喔」
我開啟話題,滿臉白鬍子的臉龐慈藹對我微笑。
「哇,是涅墨西斯啊。今晚還真是冷啊」
「你可以再幫我照顧吉茲先生嗎?」
「沒問題。說要照顧其實什麼也不用做,因為吉茲先生是隻很聰明的章魚嘛……來,放到湖裡面吧」
吉茲先生進到水之後,就開始舒舒服服在水裡游起來。
我小時候是把它養在水箱裡面,不過它愈長愈大,我那個水箱已經容不下它了。我也沒有錢去買新的水箱,只好把它放養在這。
其實這還只是吉茲先生縮小後的大小。神奇的是,它好像能隨著意識操控自己身體的尺寸。最大的時候都快要五十公尺長了。那樣的話,連這個地底湖都顯得狹小。
果然還是讓它回歸海洋比較好吧? ——我問道,尼克萊搖頭回答。
「我勸妳最好不要。現在的海洋跟世界其他地方一樣很混亂。吉茲先生是人圈養的,在海裡連生存可能都有困難」
「不知道海裡面有沒有吉茲・提亞瑪比吉茲先生還大?」
「至少我是沒有親眼見過。傳說中,是有一隻更大的吉茲・提亞瑪襲擊過海盜船啦……但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尼克萊跟我一起看吉茲先生游了一段時間,之後就回去篝火旁邊打開素描本畫畫了。
——尼克萊=托爾。自稱藝術家。他在我剛懂事的時候就住在這裡了。對我來講也可以說是養育我長大的父親。
我不知道我的生父長怎樣。父母在我出生之前就分開了……母親只有告訴我這些。
我說的母親也不是個會待在家裡的人。時不時就會不見個一週、一個月……她甚至還有幾年一次都沒回來過。現在她就是在「離家出走」中,從我上次見到母親以來到今天已經有四百六十二天了。
母親的正職好像是劇本家,她說她會在世界四處流浪是為了尋找有趣的題材。我有一次哭著求她帶我一起去,但她說那對小孩子來講太危險,一次都沒有點頭答應。
尼克萊好像是母親的舊友。我不知道他們關係的詳細,也沒多問,是前男女朋友……的話那兩人的歲數有點差太多。尼克萊的歲數應該差她三十歲以上。我也考慮過他也許是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不過這樣他也沒必要藏藏掖掖的,也沒必要住得離我們家那麼遠。
他教會我很多東西。像是怎麼做菜、怎麼釣魚、怎麼分辨蘑菇有沒有毒……等等。我能住在這座森林裡,也要多虧尼克萊教我的知識。
其中最有趣的就是『魔法』的學習。他叫我不要在別人面前亂用為條件,教會我幾種使用不可思議力量的方法。吉茲先生可以乖乖聽我的話其實也是他教我的——只不過十分遺憾,我似乎沒有什麼才能,像尼克萊那樣厲害的魔法我不管多努力都不可能學得成。
「你在畫什麼?」
我在後面偷看尼克萊的畫。
……是人物畫,嗎? 看起來像女孩子,但是他的畫實在是太抽象,全是我不能一眼看懂的東西。
「——是我女兒啦」
尼克萊在紙上騁馳畫筆,簡短答道。
「女兒? 尼克萊的?」
「對啊。只是我們很久沒見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提起家庭的事。
但尼克萊這之後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繼續畫他的畫。
「……妳還是一樣跟街上那些人混在一起嗎?」
一段時間後,他突然問道。
「你說宙斯那群人? 嗯……算是」
「別跟他們牽扯太多。和那種流氓混在一起一點都不正常」
「不就是尼克萊叫我『多交點年紀相近的朋友』的嗎?」
「我是想讓妳去上學才會這樣說的。你媽媽不是有在付學費嗎?」
「……那裡很無聊欸。跟納西斯他們在一起還比較刺激」
「不過妳的『刺激』造成別人的困擾也是事實。恐嚇、暴力……妳們再這樣下去,警察總有一天會——」
「我沒有很想聽你碎碎念。我睏了,先回家囉」
身後傳來尼克萊的嘆氣聲,我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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