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大罪 維諾瑪尼亞公爵的瘋狂 第一章 露卡娜＝奧克特
1
那人穿著衣襬綻開的破衣服，兩眼無神地徘徊在鎮上。
他的脚步虚浮不穩，虛弱得彷佛陣風便能吹走。
經過那衣衫襤褸的男子身旁，每名行人都尷尬地敬起眉頭。
今天是一年的開始，舉辦新年慶典的日子。人人都換上比平常更體面的外出服，面帶開朗的笑容互相
問候。正因為如此，那人落魄的模樣顯得更加異常，甚至好像唯獨他周遭的空氣被蒙上一層灰色。
不過，大家都只是遠遠地看著他，沒有人開口斥責、企圖將他趕出熱鬧的拉薩蘭德大街。
沒有人做得到。
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阿斯莫汀地區的領主，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公爵。
（公爵果然精神失常了）
（經歷過那種慘案，也是無可奈何啊）
（真可憐……）
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市民們的竊竊私語，薩提里亞吉斯踏著虛弱的腳步在大馬路中央前進。 無人知道他正走向何處，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不久之後……他的身軀靜靜地向前趴倒，癱在石板路上。
「呀！」某處傳來一聲驚呼。然而，誰也沒立刻趕到他身邊攙扶他。雖然碰上顯而易見的異常狀況，附近的市民卻缺乏立即應變的靈活反應能力。
——除了一個人以外。
「你沒事吧！？」
一名女子從包圍薩提里亞吉斯的人群之間衝出來，奔向倒地的他身旁。她扶住薩提里亞吉斯的背，將他翻過來想抱起他。
到了這時候，周遭的旁觀者總算有所動作。幾名男子走出來幫忙她一同抬起薩提里亞吉斯。
「總之先送到那邊去吧，我認識那家店的老闆。」
女子指向離現場最近的建築物說道，那是一間服飾店。
他們依言將薩提里亞吉斯搬進那間店鋪裡。
2
露卡娜＝奥克特是個在阿斯莫汀地區南部米斯提卡鎮上經營裁縫店的二十歲女子。
那是一座與拉薩蘭德市有天壤之別的鄉下小鎮，說好聽點算是樸實悠然，難聽點則是片未經雕琢的荒地。
生於鄉野之地，婀娜多姿的露卡娜擁有優雅氣質，令她從小就受到眾人矚目。
露卡娜並非生在特別高貴的家庭，為何具備不像庶民會有的迷人風采？米斯提卡那些愛聊八卦的夫人們，曾熱烈討論過這個話題。至於結論，大家猜測理由可能在於她的外祖母是「雷維安塔人」。
魔導王國雷維安塔——據說昔日在阿斯莫汀北方，曾經有個國家叫這個名字。正如其名，那裡的國民有許多人都是「魔導師」，個個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及妖豔的美麗外貌。雷維安塔早在一百多年前滅亡，如今「魔導師」的人數也變得寥寥可數。而且大家一致公認，絕大多數 自稱是「魔導師」的人實際上只是詐欺師罷了。
露卡娜的祖先說不定也是「魔導師」。那麼一來，她擁有不凡的氣質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而且還有事蹟可以佐證這個論點。露卡娜曾在十歲那年哭著告訴母親，她夢到「鎮上將會缺水」。
米斯提卡周邊的降雨量本來就不高，受水源不足問題所苦的次數也不少，因此她母親並未認真看待露卡娜的話。她回答女兒：「妳大概是小時候體驗過缺乏飲用水的難熬經驗，才會做惡夢吧。」
於是，露卡娜轉而到處向鎮民提起自己的夢境。但大家和她的母親一樣，不肯聽信小孩的夢話。
願意認真聽露卡娜訴說的人，只有一名女子。一頭金髮的她身穿黑色斗篷，是前來此地拜訪米斯提卡貴族，菲爾迪奈德侯爵的客人。
黑袍女子聽完露卡娜整個夢境之後，離開米斯提卡而去。
後來，米斯提卡面臨前所未有的大旱災。
天氣連續好幾個月都沒下雨，大地在陽光連日的曝曬下乾涸龜裂。
等到鎮民們相信露卡娜的「預知夢」時，一切都太遲了。
喉嚨乾渴、作物無法結穗……當大家已做好死亡的覺悟時，那名黑袍女子再度回到米斯提卡鎮上。
她登上位於米斯提卡附近山上的某座遺跡，以不知從何處帶來的「八腳奇怪生物」為祭品向天乞雨。
彷佛以那場儀式為信號，米斯提卡終於在相隔許久之後天降甘霖。
那場雨連下三天三夜，解決了米斯提卡的旱災。不過，黑袍女子乞雨的那座山從此一直籠罩著濃重的霧氣，大家也改稱那裡為「霧之山脈」。
預言旱災的少女露卡娜與召來雨水的「魔導師」，一時之間成為阿斯莫汀全國的話題。由於後來露卡娜不曾再夢到過「預知夢」，魔導師也立刻離開這個國家，大眾便漸漸不再談論此事。
3
如果她能自由自在地夢到「預知夢」，「那個事件」是否就能防範於未然呢？
看著床上熟睡的男子，露卡娜不經意地回想起十年前那件事。
那是她唯一一次做預知夢。就連那一次，露卡娜本人也不明白為何會夢到。
那位拯救全鎮的魔導師應該知道些什麼吧？知道為何當時露卡娜會做預知夢，又要怎麼樣才能再夢到一次。
那位魔導師名聲似乎相當響亮，在傳聞中不時會聽說她的名字。比方說她治好某國貴族的疾病、像拯救米斯提卡一樣拯救正在鬧飢荒的小鎮等等。
可是，自從那一次以後，露卡娜再也沒親眼見過那位魔導師。
她望向窗外。夕陽即將西沉，但新年慶典看起來依然熱鬧無比，反倒入夜之後才是重頭戲。所謂的慶典，無論在何處舉行皆大抵如此。
目前她所在的這間服裝店，老闆算是露卡娜的伯父。她縫製的幾套服裝，就放在這間離米斯提卡有段路程的拉薩蘭德市店面裡販售。聽說她的作品頗受顧客好評，服裝店便配合需求量大的新年慶典檔期發來大筆訂單。因此，這次露卡娜才親自前來阿斯莫汀北部的中央都市交貨。
工作順利告一段落，由於機會難得，她預定逗留幾天好好享受一下拉薩蘭德市的新年慶典再返回米斯提卡。
熱鬧的新年慶典，是在米斯提卡體驗不到的刺激活動。露卡娜享受著那股蓬勃活力，心裡想著要是從米斯提卡帶朋友一起過來，應該會玩得更開心吧。
就在此時，她看見領主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公爵倒在人來人往的道路中央。
露卡娜曾造訪拉薩蘭德市許多次，也看過公爵幾眼。前代領主伊洛德還在世時，他這個領主獨生子僅僅掛著伯爵虛銜，可以輕鬆地在城裡自由漫步。
將一頭紫色長髮紮成馬尾，薩提里亞吉斯端正的細長眼眸漂亮得像女生一樣。他面帶開朗笑容向市民親切攀談的模樣威風凜凜，活像個前途有望的未來領主。
然而，如今薩提里亞吉斯身上卻找不到半點昔日的影子。他穿著的衣服絕不算差，一看就知道是用露卡娜連摸都不曾摸過的上好布料裁製而成。但不管質料多好的衣物，沒有好好照料也會皺得不像話。
穿著皺巴巴的衣服，真是糟蹋難得的美男子——。
露卡娜正以裁縫的觀點覺得可惜時，薩提里亞吉斯的左手微微一動。他靜靜睜開雙眼，歪頭望向露卡娜。
「您感覺如何？維諾瑪尼亞公爵。」
露卡娜開口問道，薩提里亞吉斯茫然失焦的眼睛直盯著她的臉龐，不久後這麼呢喃。
「維諾瑪尼亞……公爵？是我……嗎？」
「正是。您是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公爵，本地阿斯莫汀地區的領主。您還好嗎？意識還清楚嗎？」
「……對啊。我是薩提里亞吉斯。對，沒錯。」
薩提里亞吉斯像在確認似的說道，緩緩坐起上半身。
「這裡……是什麼地方？」
「拉薩蘭德市的『奥克特』服裝店。公爵大人您剛剛在路上昏倒了。」
「是嗎……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
「您感覺怎麼樣？」
當露卡娜再度詢問，薩提里亞吉斯的肚子像在回答似的咕嚕輕響。
「我不要緊……不過好像有點餓……」
「我馬上去準備餐點。」
他的模樣令露卡娜鬆了口氣，走出房門到廚房將事先做好的食物裝進盤子裡，端回房間。
「這些食物不知道是否合您胃口——」
「我開動了。」
露卡娜還沒把盤子放上桌，薩提里亞吉斯便抓住盤子上的麵包一口氣塞進嘴裡，鼓起雙腿咀嚼的模樣簡直像個小孩子。
「嗯……真好吃。」
「這是麵包夾茄子醬與紅辣椒粉，其實我不該拿如此寒酸的庶民料理款待公爵大人——」
「不，很好吃呢，嗯。」
薩提里亞吉斯稱讚她端來的食物，轉眼間吃個盤底朝天，然後有些歉疚地說：
「不好意思……我可以再要一份嗎？」
「呵呵，看來您非常餓。」
露卡娜又折回廚房端來夾茄子醬的麵包，薩提里亞吉斯又馬上熱切地吃得精光。喝完一起端上桌的茶水之後，他重新轉向她。
「呼……我吃飽了。謝謝妳，我平靜多了。」
薩提里亞吉斯低頭道謝，臉上散發出與先前判若兩人的理性氣息。
「這麼說雖然失禮……但我可以請教一下嗎？」
露卡娜戰戰兢兢地開口。或許是她多管閒事，但她還是很在意。
「沒關係，妳儘管問。」
「您為什麼衣衫襤褸地在城裡走動呢？而且好像很久沒用餐……」
「啊……見到公爵搞成這副德性果然很奇怪吧……」
「我不是這城市的居民，不清楚詳細情況——」
「原來如此，妳平常住在哪裡?」
「米斯提卡。這次是為了工作之故前來拉薩蘭德市。」
「喔，妳做哪一行的？」
「我經營一家裁縫店。」
「真不錯，妳一定很在行吧。我感覺得出來。」
「呵呵，謝謝……然後呢……」
露卡娜清清喉嚨，將離題的對話拉回正軌。
「我聽見市民們說『公爵大人發瘋了』……當然，我並不相信這種言論，特別是現在……」
根據交談的感覺判斷，她實在不認為薩提里亞吉斯精神失常。他看上去十分正常，甚至很有紳士風度。聽到露卡娜這麼說，薩提里亞吉斯低頭看看自己的模樣，輕輕往後一仰。
「唉，看到這身破爛打扮，他們會以為我發瘋也無可奈何。畢竟又發生過那件慘劇。」
「……」
「家父、家母、其他所有人……通通都死了。」
「……聽說兇手還沒落網。」
「對……害民眾感到不安，我覺得很愧疚。」
「絕無此事！公爵大人才是最痛苦的人……」
露卡娜一邊回答一邊皺起眉頭，眼中微微浮現淚光。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可是，如果她處在薩提里亞吉斯的立場——。
自己的家突然遭人蹂躪破壞，身邊的人全部遇害身亡——。
她逐一回想父親的面容、母親的面容、好友莉莉安與拉吉夫的面容，再想像失去他們的感覺。
這麼一來，露卡娜能夠深深體會薩提里亞吉斯置身的狀況有多痛苦。
「……不過，光是公爵大人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她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妳真溫柔。妳叫……」
「……哈哈。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
露卡娜擦去眼角的淚水，挺直背脊。
「我名叫露卡娜＝奧克特，公爵大人。」
「露卡娜嗎？很美麗的名字。我是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啊，妳應該知道。」
「呵呵呵。」
「還有，我不太習慣『 公爵大人』這個稱呼啊。畢竟那是強行加在我頭上的爵位。」
「是這樣嗎？」
「父親在那場慘案中去世後，我不是突然繼承家業成為領主嗎？統治阿斯莫汀的領主若只是伯爵，在各方面都會造成問題，因此國家才讓我繼承父親爵位，在形式上授予公爵之位。」
連身為平民的露卡娜也知道，阿斯莫汀地區所屬的貝爾傑尼亞帝國，貴族之間注重傳統與形式的風潮根深蒂固。她很同情薩提里亞吉斯被迫扛起與自身意志無關的立場，但事情卻不是她能改變的。
「可以的話，希望妳改叫其他稱呼。不然乾脆直呼我『薩提里亞吉斯』也行。」
「這未免太……無論背後有什麼來龍去脈，對我來說『公爵大人』就是『公爵大人』……」
「妳不必那麼介意啊。」
薩提里亞吉斯一再催促，露卡娜卻仍不肯改變「公爵大人」這個稱謂,。他雖然比想像中更和藹可親，但終究是貴族，也是這個地區的領主。露卡娜認為，她必須遵守該有的界線。
房門在兩人交談之際打開，服裝店老闆，也就是露卡娜的伯父走進室內。
「喔喔，公爵大人，您醒了。身體感覺還好嗎？」
「我很好，沒有任何問題。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樣嗎，太好了。請恕我無禮，為求慎重起見，您之後還是請醫生診察一番比較好。無論對我們或您本人來說，您的身體都是千金之軀啊。」
「我會的……打擾你們了，謝謝。雖然現在兩手空空，我日後會再補送謝禮的。」
說完之後，薩提里亞吉斯緩緩起身。
「您要回去了？不再休息一會嗎？……唉，對公爵大人來說，待在這種小地方或許令人窒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要是害兩位感到不快，還請見諒。我只是覺得待太久也很過意不去。」
「外頭天色已經漸漸變暗，還是讓我們送您回宅邸吧……露卡娜，能拜託妳送公爵嗎？」
露卡娜默默點頭答應伯父的要求。由於新年慶典的影響，店裡面還有許多顧客，閒著沒事的人頂多只有她而已。
「您不介意的話，請換上這套衣服。」
伯父將一套男士禮服交給薩提里亞吉斯。
「這是本店最高級的禮服，應該比起您現在的穿著來得適合。」
「……真不好意思，讓你們費心了。」
薩提里亞吉斯接過衣服，當場攤開一看。
「嗯，設計的品味很好。裝飾和刺繡都很符合我的喜好。」
「我知道從公爵大人算起，維諾瑪尼亞家族的成員都偏愛馬隆式的服裝。」
「喔，那這件衣服是從馬隆國進口的？」
「不，這是露卡娜模仿馬隆樣式裁製的禮物。雖然質料比公爵大人的衣著差上一截……」
「原來如此，我的直覺果然沒錯……露卡娜，妳是位優秀的裁縫。」
薩提里亞吉斯望向她說道，令露卡娜有點害羞地雙頰泛紅。
「購買這件衣服的費用，我之後會跟謝禮一併送上……我想要更衣，方便請兩位離開一會嗎？」
「是我們失禮了，請慢慢來。」
說完之後，露卡娜與伯父一起離開。
「伯父。」
「什麼事？」
在等待期間，露卡娜向伯父打聽薩提里亞吉斯的情報。
「我曾聽說街上謠傳『公爵大人已經發瘋』，但他看起來實在不像——」
「啊，那只是空穴來風的謠言。無論任何地方都有隨便造謠的蠢蛋，只是——」
「只是……什麼？」
「聽說公爵大人喪失部分的記憶。」
「喪失記憶？」
「這消息是常來光顧的女軍官告訴我的。」
「啊，你是說那個遣詞用字怪怪的……」
「......那是場悲慘的事件。領主宅邸遭人襲擊，除了公爵大人以外的家人幾乎全部遇害，還有僕人連臉皮都被割下來。被捲入那種慘劇裡他會大受打擊、失憶也不足為奇。」
「……不過，那終究也只是傳聞吧？」
「話雖如此，但泰特＝賽特拉騎士負責替那樁慘案善後，可信度比起城裡的謠言——」
——現在的他給人的印象大不相同。這讓露卡娜體認到，換上合宜服裝之後，公爵果然是跟他們不同的高貴人物。
好美的人，露卡娜在心中呢喃。公爵當然是美男子，但並非僅止於此。她甚至有種錯覺，彷彿薩提里亞吉斯本身正散發出頂級絲綢擁有的光澤，美麗得連露卡娜這名女性都有點嫉妒。
如果穿上更好的衣服，這個人會更加耀眼吧，她心想。
或許是心中浮現這種想像的關係，在陪薩提里亞吉斯走回公爵邸，目睹屋內的狀況以前，露卡娜都忘記問他為何會在拉薩蘭德市內徘徊。
4
仔細想想，堂堂公爵不帶隨從在城市裡漫步一事本身就很奇怪。一踏進宅邸後，露卡娜立刻明白理由何在。那是棟寬敞的宅邸，是她所不知道的另一個世界。
屋裡擺滿豪華的傢俱，四處都雕刻著她前所未見的裝飾。
然而，裡面空無一人。
她突然感覺到背後傳來的氣息回頭望去，站在那兒的當然是同行的薩提里亞吉斯，位置卻跟她靠得太近，「呀！」露卡娜有點吃驚地輕喊一聲。
「啊！抱歉，嚇到妳了。」
露卡娜彷彿看到他露出與先前不同的可怕表情，但重新望去時，薩提里亞吉斯已恢復原來的沉穩神色。
一定是錯覺吧。因為屋內光線有點昏暗才會看錯。露卡娜如此判斷，決定不放在心上。
「不、不……您獨居於此嗎？連僕人都沒僱……」
「嗯，沒錯。自從發生慘案之後，我一直在此獨居。」
他的衣服之所以未經打理，之所以挨餓沒吃東西……。
簡單來說，就是這麼回事。
貴族之子不可能個人獨力維持這棟大宅的生活。
「雖然如此，在個人能力所及範圍的事情我都有做喔。因為有錢，我還能生活下去，不過不太可能維持『貴族的體面』。這樣下去果然不行吧……」
薩提里亞吉斯在餐廳長桌主位那張特別大的椅子上坐下。
受到他的催促，露卡娜也坐在旁邊較小的椅子上。
「為什麼……您要獨自生活？」
「我喪失了記憶。」
「是的……我聽伯父提過此事。」
露卡娜伯父從女軍官那裡聽說的消息，看來似乎屬實。
「我應該看過兇手的長相，因為我人在現場。可是我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那張臉，我不知道那個殺人魔是誰。」
「……」
「我是個膽小鬼。」
這代表他不想將不信任的人放在身邊嗎？
「妳覺得我很古怪嗎？」
露卡娜無法回答。
薩提里亞吉斯的孤獨，一定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
「剛才我沒問清楚……您怎麼會在城裡漫步？」
「一方面是儲備糧食吃光了……一方面是出來找人。」
「找人？」
「找女性，我正在找兩名女子，想著在城鎮裡或許會遇見她們。」
「……是您的情人嗎？」
露卡娜說完之後不禁摀住嘴巴，覺得自己太過多嘴。
……這樣的問題為何會脫口而出？
剛才不是才誓言必須守好相處分際的嗎？
露卡娜在心中告誡自己。
薩提里亞吉斯看著露卡娜慌張的模樣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我只記得她們的長相，其中個是白髮綁辮子的少女，另一個有頭綠色短髮，大概……喜歡穿著白色洋裝。妳有印象嗎？」
「不……抱歉，單憑這些情報我也沒有頭緒。而且我也不是此地的居民。」
「說得也對，是我問了多餘的問題。不好意思。」
「不過，既然特徵是白髮跟綠髮，她們的人種應該是涅茲瑪族和艾爾菲人。」
說到艾維里奧斯地區天生白髮還有綠髮的人，應該出自這兩個人種，兩者大多數住在鄰國艾爾菲戈特國。話雖如此，包含涅茲瑪族和艾爾菲人在內，有各式各樣的人種居住於作為交易要衝興起的阿斯莫汀地區，她認為單憑這點情報要找到人恐怕很困難。
「說到艾爾菲人……我記得公爵大人已去世的母親也是艾爾菲人吧？」
「沒錯。所以，我想她們可能是與家母有關的人物。」
「我聽說令堂的兄長……葛拉斯雷德侯爵目前正代您處理阿斯莫汀的政務。」
「妳知道得真清楚。」薩提里亞吉斯露出佩服之色。這可是自己生活的土地，這點消息露卡娜還算知情。她有點不高興，但並未表現在臉上。畢竟她身為不熟悉政情的鄉下人也是個事實。
「因為我還年輕，又喪失了記憶啊。我很感謝侯爵的幫助。」
「您何不試著找葛拉斯雷德侯爵……打聽那名艾爾菲人女性的消息？」
「嗯……」
薩提里亞吉斯臉色一沉。
「發生慘劇之後，我們曾為了我獨居於宅邸一事起過不少爭執。這讓我很難登門拜訪……侯爵最近也不再到宅邸來看我。」
「無論如何，我認為繼續過這種生活不是好事。就像伯父說過的，公爵大人的身體並非只屬於您一個人。」
「……是啊。」
「抱歉……我太多事了。」
「不，謝謝妳。妳說的沒錯……感覺似乎變冷囉。」
薩提里亞吉斯起身走向背後的暖爐，點起爐火。
火光將他全身映得赤紅。
「總之，這次既然買到一套好衣服，我就不必擔心服裝問題了。」
「不，那只是臨時用來應急的……並非公爵大人該穿著的服裝。您還是重新請人裁製正式服裝比較好。」
「是嗎？……那麼,我可以請妳幫我做衣服嗎，露卡娜？」
薩提里亞吉斯握住她的手。
「咦！？ 可、可是，就憑我——」
「我很喜歡妳設計的服裝。希望妳務必接下這件工作。」
露卡娜面紅耳赤地垂下頭。臉紅的原因究竟是暖爐燒得太旺覺得熱？受到讚美很難為情？還是薩提里亞吉斯握住她的手？……連她本人也不清楚。
無論如何，這件事太過倉卒。
「當然，我會支付妳想要的價碼。」
「……我住在米斯提卡，在這裡待太久會打擾到伯父……」
「妳的住宿開銷也由我來支付。衣服完工之前，妳想在宅邸客房住下來也行。」
「咦！？不，可是......」
「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但我還是想拜託妳。」
最後，露卡娜屈服於薩提里亞吉斯的強硬要求，答應替他裁製服裝。
5
紅貓覺得很無聊。
自從契約成立後明明過了好一段時日，那男人卻還沒有動作。
為了營造讓他便於行動的環境，紅貓事前做過各種準備。牠的安排進行得很順利，使他獲得爵位與領主地位。
然而，最關鍵的當事人不行動就沒有意義可言。
——就連紅貓也沒料到他竟然會喪失記憶。
使用「大罪之器」的難度頗高。雖然可以藉用法術隨心所欲操縱他人的思考與記憶，但若稍有失誤，連本人也會受害……光是能發現這個事實，這次紅貓也就無須計較了。
即使喪失記憶，他也無法抗拒根植於體內的本性……因為牠很確定這一點。
他已掌握最近有名女子住進他宅邸的消息。想必是他邀請過去的吧。
（雖然先前一直躲避與人接觸，他終於無法違抗本能了？）
——很好。繼續投身其中吧，投身賦予你的「罪」之惡意。
然後，向世界散播「惡意的種子」——。
6
時刻明明已近午夜，露卡娜卻還關在工作室裡不出來。
此刻，薩提里亞吉斯正坐在他喜愛的椅子上看書。
桌上堆著好幾本書籍，每一本都是宅邸內的藏書。
其中還有他家人從前寫的日記。父親的日記、母親的日記、傭人們的日記——裡面各自描述著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與工作情況。不過唯獨他本人……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的日記，即使找了自己的房間也遍尋不著。
看來他這人似乎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連這種事都遺忘掉的自己，令薩提里亞吉斯覺得很不耐煩。
（露卡娜……今天好像也工作到深夜……希望她別操勞過度）
薩提里亞吉斯有點在意她的情況，暫時闔上書本並前往露卡娜工作的房間。
從她接下薩提里亞吉斯的委託開始裁製衣服算起，即將屆滿兩個星期。
無論裁縫所需的布料或工具，全都是他能力範圍內可以找到的最高級品。露卡娜看到那些高級素材時有點惶恐，但眼神卻為之一亮。
她一定會做出非常精美的衣服吧。薩提里亞吉斯很確定這一點。不光是裁縫方面，這兩星期以來，他重新體認到露卡娜有多麼優秀。
令人感激的是，露卡娜在裁縫工作之餘還一手包辦所有家務。拜此所賜，薩提里亞吉斯的生活品質也比以前更像個人。
他不能一直依賴她的好意。薩提里亞吉斯自己也很清楚，差不多是雇用專業僕人的時候了。相反的，他卻又不時期盼她能夠一直留在這棟宅邸裡。
他走到工作室門前，裡面卻沒有聲響。
薩提里亞吉斯開門走進室內，發現露卡娜趴在桌上熟睡。
這幾天她一直沉浸在工作裡，還得負擔宅邸的家務，想必相當疲憊，會打瞌睡也無可厚非。
他不忍心吵醒露卡娜，便從寢室取來毛毯輕輕蓋在她肩頭，然後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不經意地眺望她的睡臉。
看著露卡娜的臉龐，薩提里亞吉斯心中湧現兩種感情。
一種是對她的感謝。而另一種是——
慾望。
他不想放開露卡娜。可是等服裝完成之後，她多半會返回米斯提卡吧。
（只要在那之前……把她變成我的……）
露卡娜擁有足以令薩提里亞吉斯動心的美。一種不像在鄉下長大的脫俗之美。
他想用足以折斷露卡娜腰肢的力道，緊緊抱住她那纖細與豐滿兼具的身軀。
清純的睡臉。柔軟的唇瓣。好想玷污她，讓她染上我的色彩——。
咕嘟……薩提里亞吉斯吞吞口水。
（……我在動什麽蠢念頭）
薩提里亞吉斯回過神，將像團紙屑般落在心靈一角的理智伸展到極限，試圖壓抑自己任性的慾望。
他知道。正因為知道自己會湧生這種衝動，他至今才不肯讓人接近宅邸。
他已察覺心中有股異常的感情存在。
（但我最後還是親自將她邀入宅邸來了）
那一天，薩提里亞吉斯說他去城鎮裡找女人是真話。
不過，至於他是否在尋找「特定的」女子——。
（那是騙人的。只要是女的，無論是誰都好，我只是在找「隨便個對象」）
儘管如此，他仍設法壓抑住再進一步的念頭。
這股感情——堪稱瘋狂、超出常軌的慾望，不僅沒隨著時間經過平息下來，反倒越發膨脹。薩提里亞吉斯已無法違抗這股本能。
（……等到衣服完成之後，我和她還是再也別見面比較好）
他對露卡娜抱著好感是個事實。然而，那究竟是純粹的愛情？還是僅僅出自慾望——？
現在的薩提里亞吉斯無法下正常的判斷。
「嗯、嗯……」
露卡娜突然輕聲呻吟。聽到那聲音，薩提里亞吉斯以為她就要醒來，實際上卻沒有。
她的睡臉扭曲起來，看來被壓住了,
或許露卡娜正在做惡夢？或許是身體不舒服？——無論如何，還是叫醒她比較好。正當薩提里亞吉斯起身的時候，露卡娜猛然爬起來。
「……哈……哈……」
「露卡娜？」
睜開雙眼的露卡娜呼吸紊亂，臉色也很蒼白。
「喂，露卡娜。妳沒事——」
「不要！！」
在薩提里亞吉斯正要發問的瞬間，露卡娜赫然回頭轉向他，尖叫著跌落椅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爬。
「別、別過來……」
她或許已察覺他心中的慾望。想到此處，薩提里亞吉斯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露卡娜也倒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但這狀態僅僅持續片刻。恢復冷靜之後，露卡娜赫然瞪大雙眼，邊調整呼吸邊站起身。
「對、對不起。我失態了……」
「不，沒關係……怎麼回事，露卡娜？是我做錯什麼事——」
「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做惡夢……」
「夢？」
「沒錯，夢……那是夢……抱歉，我今天先告退了。」
露卡娜說完之後，突然開始收拾東西。
「妳今天不住下來嗎？」
「是的，裁缝作業正好告一段落，今晚我要回伯父家。」
「這樣嗎？路上小心。」
她為何要刻意回城鎮？薩提里亞吉斯連理由都無法問個明白。
目送露卡娜的背影離開宅邸，他忍不住不安地想，露卡娜可能再也不會回來。覺得這樣也好的心情，與不願和她分離的心情在腦海中摻雜在一塊，令他幾乎失控。
位在他視野前方的露卡娜突然回頭，拉高嗓門說道：
「衣服再過五天就能完成了！在那之前我會繼續努力的！請期待我的成果吧，維諾瑪尼亞大人！」
薩提里亞吉斯的心情之所以好轉，是因為看見她的笑容，也因為她不再稱他「公爵大人」，改成稍微親近一點的「維諾瑪尼亞大人」。
（不是「薩提里亞吉斯大人」而是「維諾瑪尼亞大人」嗎？真像露卡娜的作風）
7
五天後的清晨，薩提里亞吉斯的服裝露卡娜如同宣言般大功告成。
「我以維諾瑪尼亞大人原本穿著的服裝造型為基調，在各處細節加入獨特的變化。」
服裝選用深紫色布料以配合薩提里亞吉斯的髮色。那套按照大海彼端的國度——馬隆國流行式樣剪裁而成、人稱圓尾服的服裝，薩提里亞吉斯穿起來十分合身。
「嗯，西式造型的衣服果然很不錯。」
「阿斯莫汀平民的服裝以東方系為主流，貴族裡也有人喜愛東方系的服裝。不過從貝爾傑尼亞本國的皇族為首，身分越高貴的人越有偏愛西方系設計的傾向呢。」
「像這棟宅邸也是依照西方建築格式建造的。不過，我聽說圓尾服原本是發源自東方的服裝呢。」
「咦？是這樣啊……無論如何，衣服連細部裝飾設計也很出色，我很中意。」
「謝謝您……這麼一來，我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露卡娜退後一步，重新確認過薩提里亞吉斯換上自己缝裂的服裝後全身的模樣，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怎麼樣，露卡娜？為了慶祝完工與表達我的謝意，在相隔許久之後，今天我們一起到外面吃頓飯——」
「不，我今天準備直接離開拉薩蘭德市返回米斯提卡，行李也都收拾好了。」
「……走得真匆忙啊。我連衣服的訂製費都還沒付清呢。」
「我在拉薩蘭德市逗留的時間比預定行程久得多，故鄉的父母和朋友應該都很擔心我。至於訂製費，您只要交給伯父，他就會轉送到我家來，您不必擔心。」
「……以後我會很寂寞的。」
或許是因為薩提里亞吉斯真的露出一臉寂寞的表情，露卡娜浮現有點為難的笑容。
「請趕快雇用僕人吧！只有維諾瑪尼亞大人一個人，真的什麼生活瑣事都處理不來呢，呵呵」
「就算雇用新的僕人，能不能像妳一樣做出可口的茄子醬麵包還是個問題。」
「您真的很喜歡茄子醬呢。我做好的茄子醬就放在廚房裡，晚點請嚐嚐看。」
「哈哈，謝謝。那麼……我送妳到城市入口吧。」
「那怎麼行！不能讓您這般大費周章……」
露卡娜慌張地向薩提里亞吉斯伸出兩掌表達婉拒之意。
「至少讓我送妳一程，聊表謝意……」
「……我明白了，非常感謝您。」
薩提里亞吉斯穿著完成的服裝，露卡娜提起打理好的行李，兩人走出宅邸前往城鎮。
新年慶典早已結束，拉薩蘭德市也恢復日常景象。路上有幾名商人走動，或許是正在替早市做準備。
像上次來到城鎮時一樣，薩提里亞吉斯備受市民們矚目。
當然，這次的意義和上次截然相反。
（喔喔……多麼氣宇軒昂）
（公爵總算恢復正常了嗎？）
（笨蛋！公爵本來就沒發瘋）
（無論如何，太好啦、太好啦！）
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在城鎮上似乎很受歡迎，他可以從眾人的反應切身感受到這一點。但也許是喪失記憶的緣故，薩提里亞吉斯無法對此坦率地感到欣喜。他深深覺得，民眾的評價好像事不關己。
走在他身邊的露卡娜表情僵硬，一同與薩提里亞吉斯走在路上似乎令她渾身不自在。因此薩提里亞吉斯加速往城市入口走去，露卡娜則緊隨在他身後。
隨著接近城市入口，路上的行人也緩緩變少。
當他們抵達城市邊界時，周遭已不見其他人影
「那麼……祝您一切順利。」
簡單地道別之後，露卡娜離開提里亞吉斯身旁就要匆匆趕路。
薩提里亞吉斯覺得不太對勁，迅速握住露卡娜的左手留下她。
「為什麼？為什麽妳急著離開我？」
仔細想想，這幾天露卡娜看起來一直很焦慮。
她對待薩提里亞吉斯依然很溫柔，不僅以笑容相對，稱呼上也變得更親近一點。
但另一方面，她在工作上卻更加賣力，一整晚關在工作室裡趕工也不足為奇。簡直像很想盡快完成衣服離開宅邸一樣——薩提里亞吉斯甚至這麼覺得。今天露卡娜也在薩提里亞吉斯不知不覺之間打包好行李，準備立刻啟程，甚至不去找照顧過她的伯父打聲招呼。
露卡娜帶著明確的拒絕之意，緩慢但有力地甩開薩提里亞吉斯的手。
「我們……我和維諾瑪尼亞大人,最好別再碰面。」
僅僅說完這句話，露卡娜便邁步飛奔。
（最好……「別再碰面」？）
薩提里亞吉斯當場膝蓋落地，跪在地上。
（我們最好別再碰面）
這句話不停在薩提里亞吉斯的腦海中重播迴響。
他方面純粹深受打擊，但對於他來說，那句話還有更深的含意。
（對了……以前有人對我說過相同的話……）
兩張臉孔在薩提里亞吉斯腦海中依序浮現後又消失。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那是喪失記憶的薩提里亞吉斯唯一記住的，不知道是何來歷的兩張女性面容。
有一雙燃燒般的紅眸，肩膀上趴著同色小貓的白髮少女。
(不……不對，不是她……沒錯，說這句話的是另一個人……）
純白的洋裝配上大朵裝飾花。綠髮。
笑容。生氣的表情、哭泣的表情、鬧彆扭的表情、沮喪的表情、為難的表情。
還有……露出冰冷眼神俯望他的醜陋臉孔。
他曾經很喜歡她。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更加深愛過她。
（……格米娜。我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妳的名字）
薩提里亞吉斯站起身，而露卡娜早已不見蹤影。
這時候，他本該空無一人的背後突然傳來說話聲。
「……笨蛋，為什麼不留下她。為何不將她納入手中。」
薩提里亞吉斯沒有回頭。
他也想起說話者的身分。
「……是IR嗎？好久不見。」
「！喔……你恢復記憶了？」
「僅限於一部分而已。」
「具體來說，你想起哪些事情？」
「這個嘛……我想起妳是個非常可愛的美女魔導師——」
「別開玩笑，認真回答我。」
「哈哈，抱歉抱歉。」
薩提里亞吉斯發出誇張的笑聲。
「總之，我清楚地回想起我做過什麼事，還有以後該做什麼事。」
「那就去追她。想得到更多力量就別放過獵物。」
「……不過，她好像跑很遠了。」
薩提里亞吉斯收回與地面呈水平攤開的左手貼上額角，動作彷彿在尋找已跑得老遠的露卡娜。
「不搭馬車的話，現在要追上恐怕很困難。」
「那就用飛的。飛過去追上她。」
「太亂來了吧。」
「天才剛剛亮，這附近又正好沒人，不會出問題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怎麼？你還沒想起『力量』的用法嗎？」
「……啊，原來如此。」
簡單的說，IR是叫他使用「那個力量」。
透過契約獲得的「大罪惡魔」之力。
「想是想起來了，但還沒有實際嘗試過。」
「那就當成嘗試的時刻到了吧。別擔心，應該不會太困難。大概……」
「妳的說詞真是微妙地不負責任。不能靠妳的魔法讓我瞬間移動嗎？」
「……我辦不到，至少現在還不行。」
IR說完繞到薩提里亞吉斯面前。
「這個型態的我無法使用魔法。」
他眼前出現一隻紅貓。
「啊，妳現在是貓嗎？」
「總之快點行動吧。照這樣下去，真的會追不上她。要是再拖拖拉拉的話，我就把你燒成焦炭。」
「妳現在不是不能動用魔法嗎？」
「囉嗦，快點動手。」
「是是是，我知道了。」
薩提里亞吉斯確認周遭除了IR以外沒有其他人後脫掉衣服裸露上半身。
（這是露卡娜特地為我縫製的衣服。可不能撐破）
接下來，他在原地閉上雙眼。
他向應該棲息在心中的「存在」攀談。
（喂，聽得見嗎？聽得見就回答我，「惡魔」！）
……好久不見。
（一陣子沒聽到你的聲音，你都在幹什麼？）
我在睡覺。
半強制性地陷入沉睡。
或許是你喪失記憶的影響……。
那段期間真的很無聊。
無聊的時間……。
（那不重要。我需要你的力量，快幫助我）
好性急的心……
也罷。
看樣子接下來
會有一段愉快時光。
薩提里亞吉斯身體第一次竄過一股惡寒。
（嗯……來了嗎？）
他聽見如蟲子蠕動聲般刺耳的聲響。
薩提里亞吉斯察覺，那聲音是從他腦袋裡面直接響起。
背後傳來一股異樣感。
就像有某種事物在體内蠢動。
我給予你翅膀。
天空是你的舞台。
盡情舞蹈吧！
下一瞬間，薩提里亞吉斯獲得巨大蝙蝠翅膀的身軀飛上半空。
「盡量飛高一點！千萬別讓人看見！」
不知道有沒有聽見IR的吶喊聲，薩提里亞吉斯消失在前方的空中。
8
露卡娜驚愕不已。
這也無可厚非。
剛分別不久的薩提里亞吉斯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而且還一如字面意思般從天而降。
不僅如此，他背上甚至長出蝙蝠翅膀。
「維、維諾瑪尼亞大人！？咦、咦咦咦！？」
「抱歉，嚇到妳了，露卡娜。我無論如何都想再見妳一面，因此才飛到這裡來。」
兩人正置身於連接拉薩蘭德市與鄰鎮的森林道路上。
四周毫無人影，正合薩提里亞吉斯的意思。
「露卡娜，我還是不願放開妳。我們結婚吧。」
薩提里亞吉斯牢牢握住露卡娜的雙手。
「……您突然用這副模樣出現，還胡說些什麼啊！」
露卡娜甩開薩提里亞吉斯的手低下頭。
「啊，我的確不該用這副不得體的模樣出現在女性面前，是我失禮——」
「我不是指您衣衫不整！那對翅膀……維諾瑪尼亞大人果然將靈魂賣給可怕的東西嗎……」
露卡娜的說法勾起薩提里亞吉斯的注意。
「……『果然』？」
簡直像她已經發現薩提里亞吉斯跟惡魔訂下契約似的。
（怎麼可能！？連我自己直到不久之前都忘了這件事啊！）
「……您回去吧。我會忘掉現在目睹的景象與至今為止的一切，不告訴任何人。所以維諾瑪尼亞大人您也——」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會再偽裝自己了。我想要妳，所以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得到妳。」
「我的心絕不會再有投向你的一天。」
露卡娜直視著薩提里亞吉斯。
那雙眼眸裡彷彿暗藏著強烈的決心。
「是嗎……那也無可奈何。」
薩提里亞吉斯退後一步。
但絕非要表明放棄的態度。
「露卡娜，我再說一次。我想要的東西，無論用任何手段都要弄到手……就算得以暴力相逼也一樣！」
緊接著，薩提里亞吉斯的外貌進一步出現變化。
他頭上生出山羊角，指甲變長，眼眸從原本的紫色變成紅色。
薩提里亞吉斯的身軀漸漸失去人類的形體。
「不要啊啊啊啊！？」
目睹其變化的露卡娜失聲慘叫。她蹲下來渾身劇烈顫抖著，眼中的淚水滾滾而下。
「啊啊……一切都跟夢境一樣——那個、那場『紫色的夢』果然是預知夢……」
「哈哈哈，露卡娜，妳很害怕嗎？怕我這副模樣！」
薩提里亞吉斯發出咆哮般的笑聲。
他的意識太過亢奮，有些陷入錯亂狀態。這是還不能純熟運用惡魔力量的副作用。
「不是的……維諾瑪尼亞大人。我之所以哭泣並非是因為恐懼。如果您是普通人……如果我們能夠平凡的相遇，我一定會對您——」
露卡娜接下來所說的話，再也傳不進薩提里亞吉斯耳中。
他抬起露卡娜的下巴，強迫她與他四目交會。
「來，露卡娜，看著我的眼睛。」
露卡娜還在哭泣。
儘管如此，或許是心中已有所覺悟，她依言注視薩提里亞吉斯的雙眼這麼說道。
「維諾瑪尼亞大人，您今後將迎娶許多女子，過著沉溺於享樂的生活吧。這對您來說、對她們來說，或都是件幸福的事。就算您的目光只看著一名女子也一樣。」
薩提里亞吉斯的紅眸更增光芒，露卡娜的眼睛也如同呼應一般逐漸張大。
「不過，維諾瑪尼亞大人……往後等待著您的……是……毀滅。要避免……這結局……絕
對……不能……錯過真實……愛……」
露卡娜感地身軀脫力地倒向薩提里亞吉斯。
「露卡娜，我們回去吧。回到我的宅邸去。」
薩提里亞吉斯抱住昏厥的露卡娜，溫柔地親吻她。
於是，她的眼睛逐漸睜開，不久後完全清醒過來。
露卡娜不再試圖離開薩提里亞吉斯，反倒回應他的愛撫，手臂環在他背上用力回抱。
「好，我們回去吧。我心愛的維諾瑪尼亞大人。」
接著，兩人再度接吻好一會兒。
拒絕薩提里亞吉斯的清純理智女性，露卡娜＝奥克特已消失無蹤。
當薩提里亞吉斯從露卡娜臉上收回唇瓣時。
前方傳來碎裂的聲響。
薩提里亞吉斯抬起頭，看見一個摔得粉碎的水罐與原來抱著水罐的綠髮少女。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發出不成語句的叫聲，癱坐在地上全身打頭？
她的綠髮一瞬間迷住薩提里亞吉斯。
因為那與他正在尋找的女子髮色相同。
不過，兩人不僅面貌不像，就連髮長也不一樣。
女孩大概是附近村莊的農民，穿著一身髒兮兮的工作服，長髮亂糟糟地紮成雙馬尾。她年紀還很輕，大約十七、八歲左右。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她發出驚慌失措的叫聲，試圖逃離現場。但她似乎嚇得腳軟，連站也站不起來，只能用爬的。
薩提里亞吉斯一臉無法接受地看著女孩的反應。
「有什麼好嚇成那樣的……啊，是這麼回事嗎。」
薩提里亞吉斯看看自己的身體，露出意會的神色。
「她是看見我半裸的樣子才會嚇到吧。」
「不對！蠢蛋！！」
又是一聲吶喊從背後傳來。
薩提里亞吉斯回過頭，看見身穿長袍、綁著辮子的白髮少女。
她肩頭趴著一隻紅貓。
「這次改用人類身體登場嗎？IR。」
「我是擔心你才會跟在後頭過來看看，結果……明明再三交代過你別被人看見了。」
「啊，是這樣嗎?」
「你的尖角！爪子！翅膀！全被看光啦！」
「原來如此，這可真傷腦筋。」
雖然口頭這麼回答，薩提里亞吉斯的表情卻完全沒有一輛危機近。
「不過IR，妳不必擔心。」
薩提里亞吉斯放開露卡娜走向綠髮少女，與害怕的她面對面。
「仔細瞧瞧，她長得挺可愛的。怎麼樣？你要一起到我的宅邸來嗎？」
察覺薩提里亞吉斯的意圖，IR輕輕吐一口氣。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唉，隨你高興吧。」
薩提里亞吉斯與少女目光相對睜大雙眼，紅眸再度进出光輝。
「啊……」
少女的眼睛和先前的露卡娜一樣漸漸失焦。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有所不同。
「不……不要！」
少女撞飛薩提里亞吉斯，直接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逃跑。
「哎呀……真奇怪。」
薩提里亞吉斯望向IR。
「『色慾』的法術不管用喔。這是什麼情況，IR？」
「嗯……看樣子事情有點棘手。我想得到幾種可能性，不過……」
「怎麼辦？要我再飛去追那女孩嗎？」
「不，別這麼做。看這時間，交易用的運貨馬車即將行經這條道路，那樣很可能惹來多餘的麻煩。」
IR轉過身背對薩提里亞吉斯。
「先回宅邸一趟再說。關於今後的計畫，我有不少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放著那名少女不管也無所謂嗎？」
「她也包含在商量範圍之內啊……暫時不必擔心。到了緊要關頭，總會有手段解決的。」
「……既然她這麼說，那我們回去吧，露卡娜。」
薩提里亞吉斯再度緊抱住在不遠處佇立不動旁觀這一幕的露卡娜。
「遵命，維諾瑪尼亞大人。」
露卡娜綻放笑容回答。
維諾瑪尼亞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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