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大罪 圓尾坂的裁縫店 序章
我一直都待在剪刀裡。
這種說法應該是不準確的。
不是「在裡面」,「成為了剪刀」這種說法,搞不好才是正確的。
總之我從某個時候,作為這兩把剪刀——或者是說在剪刀中,成為了只能見證這世界發生的事的存在。
對,有兩把。
小小的和式剪刀和細長的洋式剪刀。
兩個都是鋼製的,互相透過一個鈕扣緊扣在一起。那就是構成現在的我的要素。
我的存在只有一個,可是剪刀卻有兩個。
你可能會覺得這是很奇怪的事,可是也沒辦法,事情就是這樣。
這個剪刀是由兩把組合成一個的。
我是和式剪刀,同時也是洋式剪刀。
或者說,我同時在兩方裡面。
刀刃的部份,微微地被染成紅色。雖然這個剪刀的主人——禍世那孩子每天都有好好保養,不過就算這樣被染成紅色的部份還是沒有消失。
那不是鏽班之類的東西。
刀刃變成紅色的理由我一清二楚。
禍世是以裁縫和服作為生計的女性。所以剪刀剪過布料、線,又或者是——「別的東西」
那孩子到底是在想什麼,才會做出這種事的呢?
已經沒有任何確認她真心的方法了。
剪刀的主人現在已經不在這個裁縫店了。
我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
可是這也不要緊,我可以看到這個裁縫店位於的圓尾坂周圍——不,還要更廣闊,在這個圓尾坂位於的土地,鬼島和其鄰國我都看得到,也聽得到聲音。
裁縫店裡面很狹窄,在塌塌米上只放著幾個裁縫道具。
……嗯,裁縫道具裡面也包括我自己喔。
現在被寂靜壟罩著的裁縫店裡,在不久之前還非常熱鬧。
禍世在做工作時細微的工作音,還有她和「兒子」的對話——不管哪方都是不愛講話的類型,所以雖說是熱鬧,其實也蠻安靜的。
再更追朔回去的話,還有更熱鬧的時期。
畢竟禍世的丈夫是個很愛說話的人,兒子煉剛出生時還是嬰兒,也常常在哭呢。
那時候的禍世,常常露出笑容。
簡單,又平穩的婚後生活。
那個時期,一定是她最幸福的時候吧。
——可是,這個裁縫店已經什麼人也沒有了。
現在的我,除了在這眺望附近的風景以外,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
把視線移出裁縫店,那裡是圓尾坂的街道。
她曾喜歡的日常風景。
……大家都好像都忘記發生過那樣的事件一樣。
山坡上有個刑場。
那裡現在,曝曬著因為犯了罪而被處刑的女性頭顱。
那顆頭顱前面站著兩個人。
一人是高大的男人,是個看起來正在旅行中的僧侶。用草笠把臉深深藏住。
還有一人是金髮的少年。
我對關於他的事瞭若指掌。
那個少年就是砍下他面前女性的頭的罪魁禍首。
僧侶和少年在說著什麼。
從他們的口氣來看,兩人應該是今天才剛相遇的。
圓尾坂周邊是安靜的。
跟以前一樣……要說有不一樣的話,就是山坡上的頭顱,和兩家店關了而已。
一個是這個裁縫店。
另一個是,山坡下的吳服店。
兩邊都失去居住的人,現在店已經不能再開了吧。
——再把視線移遠一點,馬上就能看到海了。
鬼島不是一個很大的島。港口也只有一個。
……那個港口,現在停泊著一艘巨大的商船。
那是異國的船。看起來在做出航的準備。
從船員們在說的話來看,他們應該是要從這裡回到故鄉了。
雖然在船員裡也有幾張熟面孔……。
不過有一人,本來應該要在那裡的,可是看不到她的身姿。
在近海浮著的小島的礁岩上,有個眺望著那艘船的身影。
上半身是人類女性的樣子,下半身卻是魚。
沒錯……那就是人魚。
她一邊注意著不被其他人類看到,一邊從遠處觀察著商船。
——一見到那個人魚,我的心微微地感到浮躁。
我自認在很久以前就失去的「作為人的感情」,在那時又甦醒了。
那是憤怒呢,還是對失去的事物的悲慟呢——。
還沒有想出答案,我就恢復了平靜。
因為我知道,再怎麼想、再怎麼做,都是徒勞的。
……從剛剛開始就有點注意的「明明要在商船上卻不在的人物」,我知道她在哪裡。
她現在,正在登上圓尾坂。
帶著單片眼鏡的黑髮女性——。
看來,她是朝著這個裁縫店來的。
剛剛就有提到,這個家裡已經沒有人了。很明顯她不是來見禍世的。
既然這樣,為什麼她還要來這邊呢……?
沒有多久,裁縫店的入口被打開了。
穿過簾子進來的人,果然就是剛剛的女性。
她暫時環視了裁縫店的裡面,不久就發現了放在塌塌米上的兩把剪刀……接著,這樣說起話來。
「——好久不見了呢」
我不太理解那句話的真意。
雖然我確實有意識到她的存在,可是沒有直接對話過。
她曾經有一次,為了見禍世來裁縫店。
那時就有見到剪刀了,所以那句話自身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可是為什麼會對剪刀講一句普通的「好久不見了」呢?
她就像是,知道我有著意識一樣。
我什麼都沒有回答。
畢竟如果回答了,我也不覺得有任何一句話可以傳給她。
經過一段時間,她歪著頭接近我,將兩把剪刀拿起來。
之後——她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微微地顫抖著,她叫了出來。
看來她是以我寄宿著的這把剪刀為目的才來這間裁縫店的。
可是,發現到了預想外的事實而疑惑——是這樣吧。
我看著她……終於下定決心,試著跟她搭起話來。
(看起來沒有中獎呢,艾爾露卡)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有沒有傳達到。
艾爾露卡再一次睜大了眼睛,那之後,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
「……唉,算了。這也不是第一次中『大罪惡魔』的計了」
她看起來又再一次回復了冷靜。
「所以……妳是什麼人呢?」
沒有搞錯,她對我發出了質問。
艾爾露卡恐怕是,「聽得到」我的聲音的人。
可是,我這樣果斷地回答她。
(我沒有告訴妳的義務)
說實話,我不覺得這個叫艾爾露卡的女人是個好人。
比起「作為人的感情」,倒不如說是「防衛本能」搞不好還比較正確。
對我來講,我覺得她只會我帶來傷害。
而且——我討厭艾爾露卡的原因,還有一個。
(妳是從禍世那奪走身體的人類——對這種人沒有敞開心扉的必要,就是這樣)
我接著這樣說,艾爾露卡微微地笑著回答。
「可是根本沒有被妳說成『奪走』的道理呢……。那也是禍世自己期望的事」
(禍世會這樣想,不就是被妳誘導的嗎?)
「哼……算了,不管妳是誰,對我來說都沒差。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讓妳消失掉」
艾爾露卡冷靜地這樣放話。
我不知道要怎樣讓我「消失」。
可是,我覺得如果是她的話就做得到。
艾爾露卡對外的頭銜是傳教士。
可是我知道她其實能使出不可思議的法術,也是個魔女。
(……)
我保持沉默,艾爾露卡的口氣馬上就變溫柔了。
「——放心啦。雖然說是消失,可是其實也不是那麼壞的事情喔。啊,可是就不能像這樣跟活著的人類對話了」
(……)
「如果妳不想說自己的事也可以。可是……妳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跟其他人溝通了吧?」
確實,就像她講的那樣。
「我再說一次。這一定是最後一次妳跟活著的人類對話了。所以,如果妳有想要說的話、想要講的事,現在我都會聽喔。反正離船出航還有一段時間。作為交換——我想要聽妳講我想知道的事。」
我想講的事——。
馬上浮現在我腦袋的是,禍世的事。
沒人能夠理解,只被當作是瘋掉的女人受到處刑,頭顱被放在山坡上的刑場曝曬著——。
那個,首藤禍世的事情。
就算是一直在身旁觀察她的我,可能也還沒理解她。
可是,至少我比其他人,都還要接近她。
因為這樣,我想要跟人說。
那孩子是怎麼生活,又是怎麼引起那個事件的。
這是對什麼都做不到的我來講,最小程度的救贖。
眼前這個叫艾爾露卡的女人,當然也知道個大概。
在某種程度上,她也是這起事件的關係者。
可是,她跟禍世認識只不過一年而已,當然也沒有親眼見證過禍世身邊的種種事件。
——說實話,這本來是應該要跟其他人講的事。
像是……那個金髮少年。
可是,我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我說的話,再說了,他也一定不會再回來這裡了吧。
(……雖然不甘願……)
(我想要講禍世的事)我這樣說,艾爾露卡滿足似地微笑。
看來她就是想聽關於禍世的事情。
「我有很多疑問喔,關於禍世……和她周邊的人們。因為她是我到目前為止,最讀不出心思的人。」
要先從那開始講呢……我稍稍考慮了一下。
禍世出生時的事?
結婚時的事?
還是,生下小孩的事?
(不對……比起那些)
果然,還是應該跟她講,這全部的開始。
禍世的人生發狂的契機——。
四年前,圓尾坂大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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