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與罰 第一章 色慾 第二段

第一段

◆　◆　◆

那起事件俗稱「維諾瑪尼亞事件」。

因為那起事件發生在我出生前幾百年，所以我只能從「箱子」獲取相關情報。

我還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踏入阿斯莫汀國境一步。雖然我的故鄉露西菲尼亞跟阿斯莫汀國境相接，不過當時兩國的關係說不上太好，所以那裡不是露西菲尼亞人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

所以我現在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欣賞位於阿斯莫汀中心的都市，拉薩蘭德的市景。

——話說回來，『罰』應該也把拉薩蘭德這裡毀滅了才對。但是我眼前還是聳立許多建築物。

也就是說這座城鎮也是靈魂創造出的幻影吧。近代風的鋼筋建築和古風的土屋參雜正正證明這點。

「好了，維諾瑪尼亞公爵的宅邸是……那間吧？」

不遠處有個威風的大宅。我指向那，羊惡魔點頭。

「沒錯——真令人懷念。我上次看到那座宅邸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原來惡魔也會有這種心情喔」

「當然會有……你有什麼意見是不是？」

「沒什麼。……好，去見見最初的『契約者』吧」

我朝向宅邸走去。

「不能飛真的很不方便。但這樣也好。反正腳長出來就是要給人走的」

不久我們到達宅邸。裡面傳出女性嘈雜聲。好像有很多人。

「敲門……就免了吧」

又不是說門有上鎖。就算是有上鎖也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宅邸只不過是幻影，跟我一樣。我有那個意願可以連門都不開，輕易從牆壁穿過去。

但我還是選擇乖乖打開門進去。這是人類的習慣。

「香蕉開門！」

我大喊一聲，門無聲無息敞開。

「……那是解鎖的咒語嗎？」

惡魔表情驚訝問道。

「沒啦。說什麼都行。又碰不到門，我不是只能這樣做嗎？」

「沒，你想要的話，觸碰物體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的嗎？　這不是幻影嗎？」

「比起『幻影』，說是『概念』比較對。只要有人覺得某件事物存在，那件事物就會出現。無論是靈魂還是靈體，開門吃果子都是可行的……就跟你生前一樣」

「原來如此……不，我還是不太懂」

「我也沒那個意思跟你一一解釋冥界的理論。快走」

「好啦好啦」

我從入口走進宅邸，宅邸的主人就在眼前。女性包圍他，他翹腿坐在椅子上，明顯不高興看著我。

「你是誰？　這裡禁止男人進入」

他瞪著我說道。

「恕我失禮。但這樣的話您是不是也不該待在這呢？維諾瑪尼亞公爵」

「我可不一樣。我是這間宅邸的主人。不過我可不允許有別的男人來打擾我的後宮。快給我滾！」

「要是我說不呢？」

「……那我就讓你想自己走出這裡」

維諾瑪尼亞把手伸向腰上的劍鞘。

「——我勸你最好停手。你贏不過這家伙」

色慾惡魔出言制止維諾瑪尼亞。

「你是……！？」

維諾瑪尼亞發現惡魔，驚訝把手縮回。

「惡魔，為什麼你會……這位少年究竟是誰？」

「『法則之外』。我這樣說你就懂了吧？」

「……哼哈哈，原來。這位少年——你就是艾倫＝阿瓦多尼亞啊！　我當然知道，我聽『冥界之主』提過他」

維諾瑪尼亞笑出聲，大力倒在椅背上。

「所以，那位『法則之外』弟弟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如果硬要說的話，我是為了學歷史過來的」

「嗯？　我倒是覺得我沒什麼能教你的就是了」

「……就算變成靈魂，您也還是維持這個面貌」

維諾瑪尼亞的臉還是那張他藉惡魔之力得來的秀氣面貌。不是他原本的樣子。

「我還是這張臉有什麼奇怪的？　倒不如說變成靈魂後事情方便許多，不用借用惡魔之力就能維持理想的樣貌」

「也就是說，這張臉才是您原本期望的樣子？」

「沒錯。我為什麼有必要特地變回那張醜陋的臉龐？　我跟惡魔簽約時早已捨棄過往。我是『風流公爵　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不會是其他人。……而且，如果我換張臉，難得回來的這群女孩想必會十分混亂」

我看向周圍的女性。她們看起來是因為突然造訪的人感到有些困惑。

「似乎不是每個人都回來了」

「沒辦法。女性也有自己的私事。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我不想再強硬拐騙女性」

「這就是您的『愛』嗎？」

「對……這個回答你不滿意嗎？」

「您同時愛著數位女性……我無法理解」

「這樣講……你想說——愛是只能給一位異性的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你能斷言……你這輩子沒有同時愛過多位女性嗎？」

當然——這句話正要脫口，我卻說不出。

維諾瑪尼亞看著我，非常高興繼續說道。

「看起來你是想起來你做過這種事了。沒錯，一對一的戀愛……這只不過是照教會的意灌輸給人的古板觀念。人天生就會同時愛上複數異性。還要特地反抗天性，實在是太蠢了」

「我們差多了！　我……那個……是姊弟間的愛……」

「哪有差！　人類本性這種東西，說到底大家都一樣。我和其他人——頂多差在我有跟惡魔簽約」

他沒有想要退讓自己立場的意思。

算了，怎樣都好。我又不是為了說服他才來的。我只要確認這世上第一個與惡魔簽約的男人是怎樣一個人就好。

他的身體怎樣、他又做了什麼，其中的真相——我都已經從箱子知道了。

我不想再跟他講下去。這個人說穿了就是個頑固的花花公子，我跟他合不來。

我要直接回去也可以，但我有點在意他身邊的女性，為什麼變成靈魂還是要繼續服侍他。

在她們生前，維諾瑪尼亞用魔力操控她們的心智，後宮全是被拐進來的人。現在的維諾瑪尼亞應該是沒有那種能力才對。那為什麼她們還要繼續留在這間宅邸呢？

我為了跟其中一位女性講話接近她。

「喂！　別隨便接近我的女人！」

維諾瑪尼亞破口大罵。

他身邊的短髮女性安撫他。

「好啦好啦。別氣成這樣」

接著她微笑走過來我這邊。

「抱歉。他——本來就是這種人」

「您是……梅麗絲＝貝爾傑尼亞對吧」

「嗯？你竟然認識我」

梅麗絲＝貝爾傑尼亞。她是貝爾傑尼亞曾經的第三公主，她發現維諾瑪尼亞可疑的舉動，隻身進入宅邸，結果維諾瑪尼亞反將她納入後宮。

「你學識可真淵博，『法則之外』弟弟」

「叫我艾倫就好。我不太喜歡您剛剛那個稱呼」

「真的嗎？那艾倫，你來跟姊姊聊個兩句吧」

我跟這個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我卻有種懷念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這個人是我熟人的祖先吧。

維諾瑪尼亞插嘴道。

「是怎樣，妳喜歡這位少年喔？　梅麗絲」

「才沒有。我只是覺得一直都跟你相處太無聊了。偶而這樣不也好嗎？」

「但——」

「怎樣？你再抱怨我就走了喔」

「……好啦。隨便妳」

維諾瑪尼亞心不甘情不願允許我跟梅麗絲講話。維諾瑪尼亞跟我當初想的不太一樣，他跟這些女性的主從關係沒有那麼不可撼動。維諾瑪尼亞已經失去色慾的力量，想想也是理所當然。

正因如此，我才搞不懂。

「為什麼您不是在故鄉貝爾傑尼亞國，而是在這？」

「我在上面 (・・)的時間一直都是跟兄弟姊妹和子孫度過的。地上都變成這樣，我跟他也好久沒見，反正我就覺得……偶而這樣也不錯」

在地上死亡的人類靈魂，基本上會到「heavenly yard」度過永恆。

但與惡魔簽訂契約的人不一樣。他們不能住在天上世界。他們不是到大地深處的冥界就是成為幽靈徘徊於世。

這是希寇定下的其中一條規則。

要不是事態演變成這樣，維諾瑪尼亞絕對沒有機會與這群女性的靈魂再見。

「他應該是高興過頭，忘記注重禮節。所以多少會有些不禮貌的舉動，就請你見諒一下啦」

「我也不是很在意……無論如何，我應該是無法跟他打好關係」

「呵呵。他對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請問您——還喜歡他嗎？」

「我討厭他。討厭死了」

梅麗絲立馬回答。

「那為什麼您還要跟他一起——」

「這問題真難。女人的心情沒你想的那麼單純。那人是我女兒的父親——反過來說，光是喜歡也不能讓兩人一生待在一起吧？」

「這個嘛……也許您說得沒錯」

我是這樣回答，但我生前都單身，其實我不是很懂。

「想法跟行動不一定一致，也不能強行讓它們一致——人類就是這麼麻煩」

其他女性會待在這是因為跟她的想法一樣嗎？　我問道，她苦笑搖頭。

「這我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吧。露卡娜和米克莉亞感覺就是單純對他痴心，格米娜……是怎麼想的呢？」

我的視線轉向維諾瑪尼亞，他用左手抱著米克莉亞，喝著露卡娜倒的紅茶。

我沒看見格米娜＝葛拉斯雷德，但從梅麗絲講的話推斷，她也還在這座宅邸的某處吧。

就我用餘光來看，這群女性看起來都是幸福的。梅麗絲也不例外。

只要維諾瑪尼亞不是強迫她們待在這的，我就沒有理由也沒有權力插嘴了吧。

我轉身，色慾惡魔什麼事都沒做，就單純站著。總覺得他跟維諾瑪尼亞再會不是很高興。

「——差不多了，回去吧」

我對惡魔說道。

「哇，你們要回去了喔？　那我去叫其他人過來可以吧？」

梅麗絲說道，她為了留我下來，把手輕放在我肩上。

我已經幾百年沒有跟人接觸過了呢？別說是人，連靈魂都沒有。

雖然有些不捨，我還是堅決回答。

「這樣人就太多了。如果要跟所有人講上話想必是件苦差事。而且，從您說的話我就大概知道您們跟維諾瑪尼亞的關係了」

「好吧……你這之後打算去哪？」

「我打算去找所有跟維諾瑪尼亞一樣與惡魔簽訂契約的人。下一個要見的——應該就是您的子孫，巴妮卡＝康奇塔」

「……就連我都只在傳聞聽說過她……你要小心一點喔」

「當然。您能願意跟我聊真是幫了大忙」

我深深行一鞠躬，打算離開這邊。

維諾瑪尼亞卻叫住我。

「給我等等。你打算不跟宅邸主人打聲招呼就走了嗎？」

「……失敬。那我就先離開了」

我不得已，只好點一下頭。

「嘖。你這傢伙真不會做樣子。算了。我有一件事要叫你幫忙」

我才沒有義務聽他的任何要求。不過維諾瑪尼亞一點都沒有要管我的意思。

「你現在是在旅行吧？如果你遇到一個叫IR的女人——她雙馬尾，帶著一隻紅貓。如果你遇到她的話……問問她要不要來這裡露個面」

「……好。我會記得的」

我其實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我知道那位女性不會再過來這邊任何一次。

我知道她的靈魂早在遙遠的過去就變質成其他東西。

我剛走出宅邸就遇到一位女性。

格米娜＝葛拉斯雷德。她是以前維諾瑪尼亞後宮的其中一人。

她右手拿畫筆，左臂抱畫布。她一看到我就小小行了一下禮。應該是因為我從宅邸出來，她就以為我認識維諾瑪尼亞吧。

「您是格米娜＝葛拉斯雷德吧？」

我試圖搭話。

「是，我是……請問你認識我嗎？」

「沒錯。您是阿斯莫汀地區的貴族，同時也與薩提里亞吉斯＝維諾瑪尼亞簽訂婚約……至少以前是這樣。維諾瑪尼亞事件後，您跑去艾爾菲戈特國，成為國家第一為女宰相——我說的沒錯吧？」

格米娜點頭，接著像是感到神奇一般歪頭。

「請問我認識你嗎？」

「不。我與您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那為什麼——」

「這種小事不足掛齒……格米娜，您到現在還要繼續住宅邸裡嗎？」

「……嗯，算是吧」

「不過我並不覺得您與維諾瑪尼亞公爵的關係說得上良好」

「……」

「他就算是死了也還是受那張臉與他的情慾牽著鼻子走。不過，那並不是他本來的樣子……妳是他的青梅竹馬，妳應該再清楚不過了」

「……你這就……多嘴了」

她說的沒錯。我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對她和維諾瑪尼亞的關係說閒話。

不過我卻不能坐視不管。重視的人任由欲望擺佈，踏上錯誤的道路，自己卻無能為力——我曾體會過這份悔恨。

她看起來是生氣了。她掠過我身旁，走進宅邸。

但是，在門關上之前，格米娜仰天細語。

「要是能夠重來的話——」

我無法聽見她之後的話。

◆　◆　◆

第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