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與罰 第二章 惡食 第二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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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巴妮卡＝康奇塔見過一次。
她是我出生前兩百年左右那時代的人，照常理來講是不可能的。
沒錯，那次相遇超乎常理。
那時候我還小。我跟姐姐一起溜出當時我們住的王宮，跑去附近的海灘玩。
我們在那邊找到一個小箱子。這是某個魔導師設下的陷阱，但我當時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就這樣蠢蠢打開箱子。
箱子裡冒出一個霧一樣的影子。那就是她——已成為「惡食惡魔」的康奇塔。
接著她附身在我……旁邊的姊姊身上。這之後引起的騷動還有其他諸多事件使得我離開王宮——。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回想生前發生的事了。這些事我雖然不可能會忘記，但死後發生的事早就充滿我的記憶。再怎麼說，這些只不過是「情報」而已。跟我實際「體驗」過的相比，在我心中的比重還是差多了。
希寇把我送到地上也是因為這回事吧。叫我別光看「情報」，給我去親身「體驗」。我是不知道這樣做能有什麼成效啦。
與大罪惡魔簽訂契約的人們，與他們編織出的故事——我知道這些有一定的重要性。畢竟毀滅世界的元兇……那位女性也同樣是契約者。她任憑「憤怒惡魔」寄宿其身。
我應該不久後就能見到她了吧。但在那之前……得先去見巴妮卡＝康奇塔。
漢賽爾帶我到貝爾傑尼亞帝國裡，康奇塔宅邸。
正確來講是帶我到「康奇塔宅邸以前在的地方」。其實這裡應該要是廢墟才對，但跟阿斯莫汀一樣，這裡一樣誕生出想像的宅邸。四處都是沒意義的大紅色牆壁，我在這怎麼都無法靜下心來。
我二十分鐘前就已經到了，但宅邸的主人還是無視我，繼續享用眼前的饗宴。她吃飯的速度快得嚇人，只可惜量實在是太多，桌上的料理都沒減少多少。
這些料理也應該跟宅邸一樣都是幻影。幻影也有味道嗎？ 我趁康奇塔不注意，小小吃了一口菜餚。我吃的是褐色的烤全雞。
（……真好吃）
我是靈魂，肚子根本就不會餓。所以我上次吃飯已經是不知道幾百年前的事了，跟我活著的時候一樣，可以嚐到肉的味道。根本想不到這是幻影。該怎麼說呢，反正就是很不可置信。
「——可以請你不要亂吃別人的食物嗎」
康奇塔停下手中的動作，眼睛往我這邊瞪。看起來她是抓到我了。但這是對話的好機會。再繼續看她吃飯我也受不了。
「許久未見。巴妮卡＝康奇塔領主」
我姑且盡禮數打一聲招呼，康奇塔卻像是不記得見過我一樣摸不著頭腦。
「我跟你有見過面嗎？」
「沒錯。正確來講，我和您見面已經是您成為惡食惡魔之後的事了。露西菲尼亞王國的王子，亞雷克希爾——請問您有印象嗎？」
「……啊，是那時候啊。你是莉莉安娜的弟弟吧？抱歉。那時候真的太亂，我記不太清楚」
她說「抱歉」時的語調跟梅莉絲一模一樣。臉也跟梅莉絲一樣，就像是同一個模造出來的。簡直跟雙胞胎一樣。兩個人真的是太像，感覺光有血緣關係這個理由還不夠。色慾惡魔說的「面貌的相似性」就是在指這個。他沒跟我講為什麼會這樣。黑箱子裡面當然也沒有這個情報。那個箱子只缺少創世時期的資料。是本來就沒有呢，還是希寇刪掉的呢——。
康奇塔是位跟「惡食惡魔」簽訂契約的女性。不過她有一個地方跟其他契約者不一樣。令人不可置信，康奇塔在生死關頭間成為新的惡魔。
——因為她做出一件常人做不到的事，她吃下自己。
希寇叫我「法則之外」，可是我倒覺得康奇塔比我更不合常理。
康奇塔放下手中的刀叉，輕嘆一口氣。
「呼……果然行不通。不管有多好吃，吃再多也填不飽肚子」
說來也正常。死人吃下幻影不可能會飽腹。
……不過，她真的可以單純分類在「死人」之中嗎？ 我眼前的不只是康奇塔的靈魂，同時也是惡魔。
「接下來……亞雷克希爾」
她面向我，要重新開啟話題。
「叫我艾倫就好」
「喔。那艾倫。我剛剛聽波羅講，你現在不是在四處探訪跟惡魔簽訂契約的人嗎？」
波羅——就是漢賽爾。他把我帶到康奇塔這裡之後就馬上離開房間了。
「您……都不覺得神奇嗎？ 我和漢——波羅長得這麼像」
「？ 有很像嗎？ 你跟波羅？ 我看起來完全就是不同人」
根本就不可能。……但，搞不好惡魔跟我看到的景象也完全不一樣。
我有幾件事想要問康奇塔。包括跟她自己有關的事，還有我們在那個海灘相遇那時候的事。
「為什麼您那時候會想要成為惡魔呢？」
「……原因有很多。大半都是不可抗力。我那時候只能這樣做。而且這也是我想要的。我想吃吃看惡魔的願望也實現了。」
跟維諾瑪尼亞相比，感覺她對我比較友善。她邊喝紅酒，毫不猶豫回答我的問題。
她剛剛說她只能這麼做，可是我知道，她還有別條路可以走。
「當時您手邊應該是有疫苗的才對」
「疫苗……。哼哼哼，這個詞我好久沒聽到了。我那時代不存在這個詞。而且，你的時代也沒有。但你說這個詞說得裡所當然。跟那時候的惡魔一樣」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不過……你應該注意到那些『大罪惡魔』的真面目了吧？」
「……大概」
「嗯。那你應該懂吧。要是事事都遵從道理，我們只能在『他們』之下。可是我又不想。無論事實如何，這個世界早就是我們的。我才不想哄那些離不開孩子的父母」
全是歪理。至少她當時是不知道這件真相的。我猜康奇塔是不想講她為什麼不用疫苗，才會這樣扯到其他事情上。
隨便啦。這也是因為我問了她不怎麼會開心的話題。她不用疫苗的理由——這種事情，就算不問，想一想也能知道。
那株「疫苗」對她來講十分重要。
重要到跟自己的身體放在天平上相秤，她還是寧願選擇另一方。
就是這樣。
「您成為新的『惡食惡魔』之後——您附身在我的姐姐莉莉安娜身上。您那時為什麼選擇莉莉安娜而不是我？ 明明打開箱子的就是我」
我不再提疫苗，轉移話題。
「我沒有附在你身上……才不是這樣。我是沒辦法附在你身上」
「？」
「成為惡魔之後，我獲得各種知識與力量。同時我也不得不遵從施加在惡魔身上的規則。就是那個可恨的太陽神定下的規則。而規則不適用於你身上……事情就是這樣」
「那個『規則』是什麼？」
「……能對父母親出手的，只有孩子」
總覺得康奇塔不肯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倒是特地挑選抽象的詞彙回應。她原本講話就是這樣嗎？還是因為她是惡魔呢？我沒見過還是人類的她，所以我沒辦法判斷。
「你想問的就這樣嗎？」
「嗯，大概——」
「那就換我問你囉。上面那隻蝙蝠——太陽神究竟在打些什麼算盤？」
這個人真狡猾。故意表現出對我沒興趣的樣子，代表她一開始就看穿我的真身了。
隨便啦，反正維諾瑪尼亞也知道，她會知道也沒什麼奇怪的。
「……我不知情。他只叫我來見您」
「真的嗎？」
「我沒有任何對您說謊的理由」
「——好吧。無論如何，世界都成這樣了，我的野心怎樣都無法實現。之後就放手讓你們去做吧」
她的語調有點苛刻，但感覺也沒在生氣。康奇塔微笑站起身來。
「既然我問不出太陽神的企圖，我也對你沒興趣了。我要去小睡一下」
「您不回到器裡面嗎？」
「你說那個酒杯？ 我說過吧？ 我沒那個義務遵從『他們』……啊對了，阿爾緹很期待跟你見上一面喔。你回去之前去看看她吧」
「阿爾緹——」
「說『奈伊』你會比較好懂吧。那就再見啦」
剎那間，康奇塔的身影跟霧一樣逐漸變薄，最終消失。
跟羊惡魔一樣。
「……」
左前方是剛剛漢賽爾走出去的門。
外面傳來談話聲。
「——好了啦，快點給我去。妳再不快點他就要走了喔」
「——等、等一下，不要拉我啦！ 我知道啦。可是……」
我還在當王宮侍從的時候，好像也常常這樣在門外偷聽「鏡之間」或「音之間」的對話……我腦內突然浮出回憶。
那時候會在我旁邊的都是傭人同事。夏蒂特……還有現在在門外的那個人。
我走進門邊，手握門把大力打開門。
「哇！？」
「哇哇哇！！」
剛剛還靠在門邊的兩道身影，臉著地摔在地上。
其中一人是漢賽爾，另一人則是——跟我姐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
「嗨……『奈伊』」
我出聲道，她站起身子，拍掉裙子上的灰塵。
「……」
我們沈默注視彼此好一陣子，
「……我知道啦。我這樣子你會覺得怪怪的」
「也是啦」
「你等我一下」
奈伊舉起雙手，擺出奇怪的姿勢。
「變・身！！」
光包圍她的身體，恢復原樣後，有另一位少女站在那。
髮色雖然跟剛剛一樣都是金髮，但側邊綁了一束馬尾，五官深邃，個子似乎也比較高。
她就是我熟知，以前的同事——奈伊。
「這樣比較好聊吧？ ……但也沒什麼可以聊的就是了」
怎麼可能。我們上一次見面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聊以前的事就能聊得滔滔不絕才對。
不過……我也懂。那種話題一定不會往好的方面收場。
「這樣就很夠了啦。光是能見到奈伊就好了」
「你這樣講我很高興……那、那個啊……」
「嗯？」
「……就是米凱拉那件事，我想跟你道——還是算啦。當我沒說。這種話又不符合我的個性」
「我認識的奈伊應該還要再更成熟一點才對」
「是嗎？ ……因為轉生還有其他一堆事情，早就把奈伊那時候的性格忘得一乾二淨啦」
我們那時代——距離那時候已經過了許久。也許奈伊這樣才是正常。我也一樣，要是有人問我現在的個性跟以前一不一樣，我不覺得我能回答「對」。
「艾倫。你接下來——要去莉莉安娜那邊嗎？」
「嗯，應該是這樣」
「要幫我跟她打聲招呼喔」
「奈伊不去見莉莉安娜嗎？」
「我照顧主上巴妮卡就忙不過來了。廚師也還沒回來，料理也只剩我能做」
原來那些料理是奈伊做的喔。
……不對，明明就只是幻影，真的有必要調理嗎？
算了，隨便。
「那我差不多要走了」
「嗯……這個給你」
奈伊遞出某個東西。
四面鏡——掌管「傲慢」的大罪之器。
「這是波羅拿給我的。他說要我給你」
那位波羅現在坐在剛剛康奇塔座的椅子上，大口吃著料理。
康奇塔這之後一定會把他罵得臭頭吧。活該，請您能罵多兇就多兇。
我從奈伊那接下鏡子。接著我手中的鏡子慢慢震動起來。
「——接下來換我登場了啊」
厚重的聲音響起，鏡子裡飛出某個物體。
那是長著六翼的「傲慢惡魔」。
祂的身影現在就在我眼前——。
「……咦？」
惡魔的身體比我想像中還要小。
一隻比我手還小的小動物站在我的掌心。
「你有什麼意見嗎？」
小動物惡魔眼神充滿威嚴瞪我。
說實話，我根本不會怕。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你比我想像中小很多欸」
「給我閉嘴！ 這都是艾爾德和米凱拉幹的好事！！ 那幫混帳，直接對我出手根本就違反規則——算了。好啦，給我跟著。你想去見姐姐吧？ 哼哼哼」
小動物無畏放聲笑。
雖然我根本就不覺得有多高高在上啦。
「好啦好啦。那就拜託您啦，傲慢惡魔」
「『好』說一次就夠了！ ——那就走啦。我們用飛的，給我抓牢了啊！！」
我抓住惡魔的身體。惡魔拍動翅膀，我們浮上空中。
穿過宅邸的天花板，直穿雲霄。
接著，我們一眨眼就到露西菲尼亞——。
「……太慢了吧！！」
惡魔賣力拍動翅膀，前進的速度卻跟走的沒兩樣。
「嗯……根本沒法施力」
「……我看這樣子，到露西菲尼亞似乎要很久」
「放、放心。我會努力的！ 我會再更努力的！！」
……真的可以放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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